裴千里忙陪笑：“将军误会了，草民只是自小就比别人胆子大。”
“就算你胆量异于常人，如何对尸体骨骼勘验如此熟悉？”
裴千里作揖：“将军有所不知，小民小时候为了讨口饭吃，常帮人搬运尸体，时间一长就不怕了。况且摸的多了，小民也就对骨骼十分熟悉，摸一摸就能知道个大概。”
崔景初像是信了，转开了眼看着尸体。
裴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小时候曾跟着裴乞丐去边关住过两年。为了讨口饭吃，他常帮着裴家军搬尸体。只是崔景初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少爷，与裴千里的身份差别有如云泥。别说他们没什么机会打照面，就算是有机会见面，崔景初也不会留意裴千里。
况且，初那时候他和崔景都还是少年，这些年各自身材和面貌都有些变化，所以崔景初没认出他来也很正常。
崔景初叫人把老奴的尸体带回将军府勘验。
裴千里转身离开时，发现李家的人都在远处看着。几个人脸上都带着悲切的神色，特别是王德胜，眼里满是哀切和懊悔。
裴千里回到寻物坊时天已经全黑了。远远看见韩冷香站在门口的冷风中等他，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乞丐死了之后，再没有人在门口等他回来了。
裴千里站在原地站了站，才上前。
“你顶着湿衣服这么久可别着凉。”韩冷香忙迎了上来，给他披上了一件厚衣服。
“还好，习惯了。”他小时候，即便是下雪天也就穿两件薄衫。多年做乞丐的唯一好处就是让他比寻常人对冷热的反应要小得多。
韩冷香把他拉到桌边坐下，转身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过来。
裴千里不敢喝，看了一眼大婶。
大婶笑眯眯地说：“韩小姐非要亲自动手，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这个汤是我看着她熬的，喝了绝对不会拉肚子，放心吧。”
裴千里这才敢接过碗一饮而尽。
姜汤里加了红糖，又甜又暖。
裴千里刚才不觉得冷，如今肚子里姜汤的热量从里向外蔓延开来，才觉得身体已经冻得似块冰一般僵硬。
厨娘端着碗，笑眯眯地走了。
韩冷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还努力维持着，只是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鼻音：“是我太会惹麻烦，害你差一点出事。”
“下次别再这么一个人跑出去了。刚才要不是我到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韩冷香垂下眼。
想想平日她是一个那么傲气冷漠的人，今天却主动示好服软，裴千里心中有些酸酸的。他伸手摸了摸韩冷香的头：“其实不怪你，是我想看清楚所以在水里多待了一会儿，把你吓坏了吧。”
他察觉到韩冷香的身体在颤抖，知道她一定又回忆起了老奴那恐怖的模样。
他第一次看见尸体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想，她应该许久都会有阴影。
裴千里想要安慰她，手伸出去，却停在了半空。
她或许已经许了人家，只是还没想起来对方是谁。所以，他如今做什么亲昵的举动都不合适。
裴千里进了自己房间，刚脱下湿冷的衣服，发现韩冷香跟着他进来了。
他吓得不轻，无奈地捂眼：自从韩冷香来了之后，他就没有什么隐私了。别的还好，就是唯独这一点让他受不了。
“小姐，夜深了，你该睡了。”裴千里提醒韩冷香。
韩冷香在门边踌躇：“我有点害怕，你睡你的，我就坐在这里绝不影响你。”
明明眼神惊恐，她却还要逞强，裴千里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那……就坐一会？”
裴千里迅速找了一件干衣服穿上。
韩冷香慢慢挪到桌子边坐下了。裴千里只能坐在床上了。
屋子里静得吓人。裴千里从没有觉得如此尴尬，虽然他不是第一次与女人独坐，而且他的心也莫名其妙鼓噪得耳膜发痛。
这一日过得极其刺激跟紧张，韩冷香累得顾不上裴千里，支着头不一会儿睡着了。
裴千里哭笑不得。他不想靠近韩冷香又引起误会，可是脸上被她打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她弄回她的房间比较好。
他小心翼翼地得托着她的手臂，想把她扶起来。她却倒在了他怀里，抱住了他。
裴千里吓了一跳，僵硬了身体不敢动。
韩冷香却呼吸绵长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动。
裴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应该把她推开。可是被她抱着太温暖太舒服了，他的心都融成了糖浆，根本狠不下心。
裴千里对房梁上的滚蛋说：“呐，你作证啊，是她非要睡在我这里的。”
滚蛋点头：“放心。”
裴千里听见饭太稀悄悄从围墙上跳下来的声音，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那个家伙，又不知道去哪里快活，现在才回来。”
早晨，裴千里发现韩冷香不在身边，一下坐了起来。
韩冷香坐在床尾，安然无恙。
裴千里捂着眼松了一口气。
只是韩冷香看他的眼神太怪了，交杂着震惊、哀怨和纠结。
裴千里猛然意识到她可能又忘了昨夜的事情，然后想歪了，忙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是你自己跑来说害怕要在我这里过夜。”
韩冷香看了一眼滚蛋：“你说，你昨夜听见什么了？”
裴千里信心满满地望着滚蛋，等它为自己洗清冤屈。
滚蛋干咳了一声，然后发出一种类似痛苦又压抑的声音：“嗯……，嗯……，不要……。”
裴千里愣了一下，忙惊恐地摆手：“不不不。你别相信这个禽兽。”
韩冷香的脸红了白，白了红，眼泪都要出来了。
裴千里她真以为他趁机坏了她的清白去做什么傻事，忙上前：“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韩冷香扬手又给了裴千里一个耳光，然后捂着嘴跑了出去。
裴千里呻吟一般痛苦地对滚蛋：“你是猪啊？你说说看，昨夜我这里哪有发出那种声音？”
“隔壁。”
“我去，既然是隔壁你怎么不说清楚？还有啊，你只是只鹦鹉，怎么每回饭铺掌柜夜里干活，你都要去听墙角？”
“她问我听到了什么。”滚蛋歪着头，一脸无辜，“没问我你干了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不该信任你。”裴千里捂着眼。
“啧啧，天下第二。”滚蛋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裴千里。
裴千里知道它在嘲笑他号称身手不凡，却连一个弱女子的耳光都躲不过，还连着两次都中招。
“不是我躲不过。”裴千里一本正经地说，“她既然受了委屈，不让她发泄一下，我怕她会受不了。”
饭太稀坐在窗台上，整理毛发，对着裴千里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叫声：“喵……”。
“什么意思？”裴千里皱眉。
滚蛋点着头：“它说，你把原本你情我愿的事情弄得像强奸一样，好刺激。”
裴千里叹息：“我错了，我压根就不该养宠物。”
“它还提醒你。既然老奴找到了，你该去跟主顾要钱来给我们买肉了。”
裴千里一拍额头：“啊，对啊，我连这个都忘了。”
裴千里去了李府时，李昌年正在打骂仆人：“你个奴才，既然卖身给我家了，除非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不然一辈子都是我家的奴才。不但如此，你的儿子，你的孙子都得一辈子在我家做奴才，你敢再忤逆我，我打死你。”
本朝的法典明文规定卖身为奴的人一世为奴。新皇登基后又加了一条：其子孙也一世为奴。皇上嘴里虽然说原谅了跟他争皇位的几个兄弟，其实却用这种方法，让那些被他变成官奴的亲人们世世代代都不能翻身。
奴仆若是遇见个好主子，尚有机会重获自由，不然便是世世代代生不如死。
裴千里对李昌年心有不喜，默默站在远处。
见裴千里来，李昌年才才停了大骂，呵斥着仆人退下。
裴千里简单说明来意。
李昌年装模作样地皱眉摸着下巴。
裴千里知道他这样多半是想耍赖。
果然，李昌年皱眉说：“我请裴公子找的是遗言，现在老奴死了，遗言也没有找到，叫我如何付给你钱。”
裴千里冷笑：“你要如何？”
“找出杀死老奴的人，说不定老奴告诉了他，家父的遗言到底是什么。”
“这是官府的事情，我插不上手。”裴千里把手一摊。
李昌年摇头：“不不不，你不但没有找到遗言，还发现了尸体，说我家来了强盗，让我家鸡犬不宁。所以，你有责任揪出凶手，至少证明我是清白的。”
裴千里想了想：也是。如今死了人，还有强盗出没，他是没办法袖手旁观的。只是如今人死了，再不能用最初找人用的方法，得换一个角度了。
裴千里知道李昌年的喜好，所以特地在红烟楼点了一桌好菜请他出来聊天。虽然他一早就交代老鸨绝不可漏了馅就把他当普通客人招待，可是老鸨还是让红玉和烟柳两大头牌作陪。
这已经是史无前例了，所以李昌年受宠若惊，兴奋不已。
不管裴千里怎么使眼色，烟柳都不肯靠近李昌年，只管靠着裴千里坐着。还是红玉知道裴千里的心思，虽然脸上还是冷冷的却时不时给李昌年斟斟酒夹夹菜。
裴千里等李昌年喝得微醺才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你们没想到，没找到？”
李昌年一边涎着脸看红玉一边摇头：“所有墙和地板都被我们敲了一遍，只差把湖底排干水搜一遍了，没看见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不过我家那么大，也难保有哪个角落被遗漏。”
“你们四个人一起，还是分头找的。”
“分头找的。不过不管谁有动作，其他几个都会盯着，所以没可能找到了却不被别人知道。”
裴千里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既然这样，那就别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