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彩愣了一下，然后忙摆手。
“不不不，我相公怎么可能对老奴下手。他可是……”李昌彩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他可是连杀只鸡都不敢。”
裴千里早打听过这个事情。王德胜看着牛高马大，其实很温柔，所以就连病怏怏的李昌盛都能讥笑他。即便不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李昌彩说的也应该是真话。
如果凶手真是王德胜，那也肯定是他隐藏太深，李昌彩根本无法察觉。
裴千里这才明白，原来崔景初最终想知道的是这个。
过去他总看不起欺行霸市，欺弱怕强的蒋元瀚。可是到了今日，他才深深觉得，崔景初才是真正让人害怕和不齿的人。
因为在崔景初眼里，人命一钱不值。他为了达目的压根不会顾及什么人道和公平。
相比崔景初，蒋元瀚太单纯善良了。
如果刚才王德胜不松口让李昌彩说实话，崔景初真的会让人下手打李昌彩，到时候就是一尸两命。
此刻崔景初对李昌彩明显失去了兴趣，让人把李昌彩带出去换了王德胜进来。
王德胜果然怂，没等崔景初问话，他就招了：“小的只是想要进去找老爷子留下的遗产。老爷子在小人入赘之时明明答应会留够足够生活的钱物给我们。可是没想到，他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就死了。若是被小人那三个妻舅先找到家产，说不定一个铜板都不会留给我们。自己鬼鬼祟祟也就罢了，还买通人去抓伤妻舅，小人真是错上加错。夫人是被小人胁迫的，求将军放过她。小的愿意一人承担罪责。”
王德胜说完就不住地磕头。
崔景初默默听完，才拍了拍手。士兵立刻带了个仆人进来。
那仆人两股战战，瘫坐于前，指着王德胜，哆哆嗦嗦地说：“少将军明鉴。小的曾远远看见过王德胜与张郎中站在花园树荫里说话。当时两人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我没看的太清楚。等我走近，他们又不见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就没有报告给将军和裴公子听。”
崔景初微微颔首，士兵把烂泥一般的仆人又拖了出去。
“刁民。”崔景初寒冰一般的眼睛盯着王德胜，一字一顿地说，“不吃点苦头不肯老实。”
王德胜不住地磕头：“将军饶命，小人真的没有刻意隐瞒。”
士兵们把王德胜围住，仿佛围住小鹿的狼群。
裴千里仿佛看见了冰天雪地里，被士兵们围住的自己和裴乞丐。
那天太冷了，一直谨小慎微的裴乞丐带着裴千里冒险偷偷潜入军营想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只是还没他们靠近帐篷就被崔家的士兵捉住。
士兵们说他们是奸细，不给他们任何机会辩解直接一顿暴揍。
当时裴千里心里只有惊恐。虽然裴乞丐全力护着他，他还是挨了好多下，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裴乞丐安慰裴千里说，士兵们是在履行职责要裴千里千万不要记仇。
裴千里却知道，士兵们不过是把他和裴乞丐当作老鼠一般嫌恶和捉弄，所以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审问，只是施暴。而且他们一直在醉醺醺的大笑，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每一下都直击他们的要害，没有任何怜悯。
那声音到现在还清晰无比地回荡在裴千里耳边。
‘要报仇，崔家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裴千里心里默念着这句被他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够了。”一声暴喝骤然而起，震得士兵们不由都住了手回头看。
被所有人盯着，裴千里才意识到刚才那声不怕死的呼喝声是他没忍住发出来的。
“裴公子有什么高见？”崔景初冲裴千里斜斜一挑剑眉。
裴千里松开自己攥得‘咔咔’响的拳头，勉强笑了笑：“我觉得王德胜已经知道错了，会有问必答，不需要动刑了。”
崔景初冲士兵们动了动手指。
士兵们举起了棍子。
裴千里只能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再不敢瞒着将军偷偷调查，有任何线索都会尽快向将军禀报。”
崔景初审案的另一个目的，是在逼裴千里屈服，不然不用特地叫他在一旁观看，还动不动就动刑。
果然，得到裴千里这句话之后，崔景初嘴角抽了抽，冲士兵摆了摆手。
其实裴千里也有些纳闷。崔景初对他似乎十分顾忌。以崔景初的脾气，想要他做什么应该直接逼着他去干，完全不需要像此刻这样迂回。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德胜劫后余生，浑身早被恐惧的虚汗浸湿。他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喃喃地说：“二哥是三个哥哥里最没用的。若是岳丈不白纸黑字说明留给他财产，他是争不过另外两个哥哥的。我想他肯定会想办法，所以我知道张郎中是二哥请的回来之后，认为二哥肯定是为了给我岳丈下什么药好摆布岳丈写遗书。那日见张郎中独自一人，我便要他赶紧离开，不要帮二哥做伤天害理的事。没曾想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怕被人误会，以为没人看见我们，就没跟别人说这件事。”
其实崔景初早查清楚，仆人只看见过一次王德胜跟张郎中说话。两人之前也有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他也早猜到王德胜找张郎中大概也就是这个目的了。
“今日暂且这样。你要随传随到，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京城。你若胆敢逃走，我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王德胜伏在地上：“小的知道了，再不敢做什么越矩的事。”
王德胜扶着门走出去后，崔景初却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裴千里不想惹事，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你好像很厌恶我。”崔景初盯着门，虽然在跟裴千里说话，却看也不看裴千里。
裴千里眨了眨眼，垂头低头讪笑：“哪里？小的一介草民，对少将军仰望还来不及。”
崔景初转头盯着裴千里：“不，准确的说，不是厌恶，而是憎恨和杀意。其实，我从看见你第一眼起也觉得你有些眼熟。我跟你到底有什么过结，让你如此恨我？”
裴千里依旧点头哈腰：“将军多虑了，在这之前小的连一句话都没跟将军说过。小人从小流离颠沛，说不定就曾幸路过少将军面前，被少将军看见。”
崔景初撇了一眼裴千里垂在两边的手，哼了一声：“量你也不敢。”他站起来，扬长而去。
裴千里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为了不被崔景初看出他的紧张，他努力让自己放松，却把嘴唇内侧咬出了血。
如此折腾了一番，遗嘱没找到，遗产更是不见踪影。
“这个‘赔钱哩’是个扫帚星。李家自从跟他沾上边，就官司不断。”
“是啊，是啊。我上次请他帮我找回裤衩，结果从裤衩拿回来那天起我家的鸡就不下蛋了。你说晦气不晦气。”
“这块地本来就晦气，‘赔钱哩’来了就更晦气了。还是离他们店远些好。”
大家都这样议论着。
裴千里的生意大受打击，门可罗雀。
蒋元瀚按照裴千里的叮嘱每日必把他手下从城中各处听来的传言汇报给裴千里听。
今日，裴千里默默听完，照旧拿出一定雪花银给蒋元瀚。
蒋元瀚却不肯伸手接。
裴千里挑眉无声询问。
蒋元瀚皱着脸说：“你这里都开不了张了，银子就算了。”
裴千里笑了笑，把银子抛给蒋元瀚：“放心，就算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也能付得起你的工钱。”
蒋元瀚以为裴千里在撒谎：“你不用硬撑，要不跟我去收保护费吧。”
裴千里哭笑不得岔开话题：“还有别的消息吗，不管多小都说来给我听听。”
蒋元瀚犹豫了一下才说：“有人说王德胜在入赘李家之前曾娶过一个女子，还生了个儿子。后来他贪图荣华富贵抛妻弃子娶了李昌彩。他怕李家知道这事，所以瞒着所有人。”
裴千里微微皱着眉：这未必全是流言，这么看来那天王德胜依旧没有跟崔景初说真话。
蒋元瀚又说：“不过，这种街头巷尾的传言不可信。那些人吃饱了撑了就编派各种香艳故事。还有人说你跟崔少将军有一腿。贵为京畿守备的崔将军如此关注李家的事情只为了帮你。”
裴千里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起来：“没有的事！！我叫你打听的另外一件事情怎么样了？”
蒋元瀚挠了挠头：“那件事情就更难办了。二十年前京城正在战乱，一岁以下被丢弃或者拐卖失踪的孩子不计其数，根本没法查。”
裴千里点头：“嗯，知道了，你就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把孩子扔到河里，不用特别在意。”
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却不能跟蒋元瀚明说。因为他固执地相信，他被扔到河里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既然他是在京城附近被扔到河里，在京城行事就要越发谨慎。
蒋元瀚走了之后，裴千里独自坐在大厅里沉思：暂时看不出王德胜的往事跟老奴失踪，还有找不到遗产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可是在毫无头绪的现在，任何不起眼的线索都可能是揭开谜底的关键。这件事绝不能被崔景初知道，不然空穴来风也会被崔景初打屈打成招。只是，他身边如今布满了崔景初的暗探，要如何瞒着崔景初来证实这个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