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初的亲兵们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在崔景初面前拱手行礼。
“少将军，小的们来迟了。”
“没什么要紧的。”崔景初淡淡地说。
“裴千里刚才抢了我的飞镖。”跑在最后的那个士兵踉踉跄跄地过来禀报。
崔景初才发现这么一晃眼的功夫，裴千里就不见了。
有人立刻指着楼上说：“他在那儿。”
众人抬头一看，裴千里不知道啥时候又出现在了四楼窗边，手里还拿着飞镖。
见他举起手，崔景初的手下越发紧张起来，纷纷也举起弓箭对着裴千里。
滚蛋扑腾着翅膀，像个女人一般尖叫起来：“要死了要死了，要被射成靶子了。”
“慌什么，都给我收起来。”崔景初却低声呵斥士兵。
话音刚落，裴千里已经对着樟树连掷两镖。
飞镖破空而去，稳稳地钉在树干上刚才崔景初用石子打到的地方。
裴千里看着崔景初：“我知道是谁拿走了金簪，也知道他是怎么拿走了的。”
按耐不住又出来查看的红玉一听忙问：“公子快说与我听。”
裴千里等崔景初又上来坐好才说：“金簪是被那一晚的恩客偷走的。”
“不可能，他只穿了个宽松的裤衩，没法带东西。”一直默默旁观的红玉摇头，“而且他跳下去的时候，簪子还在桌上。”
“是的，他跳出去的时候没有把簪子带在身上。”裴千里点头。
“我怎么听得有点糊涂。”
“此人在怀里揣了两支小飞镖和一根透明细绳。这根细绳比从梳妆台穿过窗户到树上的两倍距离还长。此人把绳的一头绑在一个飞镖尾部，并将这个飞镖射到对面树干上，然后把绳子穿过簪子头部，再把绳子绑在第二个飞镖上，将第二飞镖射出去。这样金簪就被套在了绳子上。当时屋外吵闹，慌乱之间，你只会看一眼金簪是否还在，不会仔细检查上面是否有绳子。之后，你睡在内室，自然也不会再去带簪子。所以在他拿走簪子之前，你是不会察觉那根绳子的存在的。”
“此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崔景初也上来了。
“他光着身子跳出去，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当时没有拿东西。其实他跳下去后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到你睡了，才沿着自己先前留下的脚印到楼下取走飞镖，收短绳子把金簪拿下来带走了。”
崔景初点头：“很有可能，金簪不重，也不会留下脱痕。他一定是多次来过红玉房中，计算过距离，所以绳子的长度才刚刚好。”
“此人最近接连来过两三次，原来是为了探路。”红玉恍然大悟，又微微皱眉，“取飞镖不用上树吗？你们不是说树下没有脚印。”
崔景初一言不发，随手扔出一块石头，便把钉在树干上的两个飞镖都打落了：“不用上树，也能区下来。”
裴千里接着说：“他不仅来红烟楼里面熟悉情况，还很有可能来树上踩过点，被你们误认为是登徒子。”
“这都是你的猜测，能不能做到还不一定。”崔景初向裴千里泼冷水。
裴千里找来细绳和别的簪子实验了几次，果然除了墙边的两个深脚印，其他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崔景初默默等裴千里弄完才说：“如果用这个方法，只要将细绳垂下到楼下就行，不用那么费力。”
裴千里摇头：“不行。楼下有人来往，若想要垂下细绳必用重物，容易被人发现。可是如果固定用的飞镖在高处，细绳也飘在空中，就不容易被人看见了。”
“可是绳子再细，毕竟是白色的，穿过金簪这么明显，我不可能看不见。”红玉皱眉。
裴千里抿嘴摇头：“这个不是问题。我听说有一种用特别的蜘蛛丝捻成的线叫千丝线。千丝线不粘手却透明而有强韧，只要头发丝粗细便能提起百来斤重的东西。用千丝线做弦的弓是将军们梦寐以求的兵器。如果知道谁手里有千丝线也许就能找到恩客。”
其实裴千里没有完全说实话。
产这种蛛丝的蜘蛛百年难得找到一只，所以用蛛丝捻成的线就更稀罕了。
裴千里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腰里就藏了一根裴乞丐留给他的千丝线。他小时候常用千丝线来拖猎物，或者用它绑着石块打猎、钓鱼什么的。后来裴乞丐告诉他世间只有这一条，他才知道千丝线的金贵，也再不敢轻易拿出来。
现在看来，也许裴乞丐错了，这世上说不定还有千丝线。如果在民间出现过，世人应该早听到关于它的传言，可是却没有半点消息。那么这根千丝线这些年到底被藏在了哪里呢？
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被藏在宫里，见多识广的裴乞丐才不知道它的存在。它又忽然再次现身，一定是之后皇上赏赐给了某人。
裴千里说完，不住地拿眼睛瞟崔景初。裴千里不好直接问千丝线在不在崔家。万一崔景初说没有，等于承认皇上不那么看重崔家，那就尴尬了。
崔景初漠然转开眼：“没听说过这个东西。据我所知，本朝武将手中没有人有这个。不过要是真有这个东西，这个手法倒是可行。”
看来是崔景初真不知道了。武将关注骏马兵器和盔甲就跟文人喜欢宝墨、砚台和纸笔一样。要是谁拥有这么稀罕的东西，崔景初没可能不知道。
裴千里有些失望。
这些事还是不要说太清楚比较好。而且他只能自己悄悄去查千丝线，不然别人知道它的来龙去脉追查到裴乞丐的真实身份，为他凭添麻烦。不过崔景初同意了他的其他推断，看来他的方向是对的。
“若是有心要偷簪子为何要选在这人来人往的红烟楼？”崔景初似乎也不想纠结这个问题，所以岔开了话题。
后面各位姑娘住的院子围墙低矮。院子之间相隔甚远，人烟稀少。这贼完全可以在某个夜里，红玉回到小院子睡下后再下手。
“这确实是很奇怪。”裴千里摸着下巴，思忖这个问题。
红烟楼后面只有一个大树，然后就是一小块荒地，再远些就是酒楼饭铺。
“莫非是为了偷了簪子之后混入客人中间离开？”若是去姑娘们的住所偷，根本就不用担心暴露的问题。
“姑娘们住所外可有护卫。”
“有。或许这人身手不好，所以不想与护卫起冲突。”
于是裴千里让红玉画了恩客的人像，要蒋元瀚分发出去在城里寻找。他却看着红玉梳妆台里想得入神。
崔景初问：“还有什么问题？”
裴千里打开梳妆盒，指着里面的翠玉镯子，猫眼石：“红玉这里这么多首饰，随便哪一个都比金簪值钱，这个贼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就偷个金簪？”
没错，这确实不符合常理。崔景初沉吟片刻，才说：“或许这个金簪有什么玄机。”
裴千里问红玉：“这个金簪除了是定情之物，可有别的特别之处，比如说花纹。”其实裴千里想问是不是上面是不是刻了藏宝图，武功秘籍，或者是这个簪子本身就是开什么宝库的钥匙。想想这种可能，他忍不住兴奋得两眼放光，
崔景初知道裴千里的意思斜乜了他一眼：“你听说书听得走火入魔了吧？”
红玉摇了摇头：“那个簪子造型简单，花纹也很普通，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一定要说与别的首饰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比较软。我平日带的时候都格外小心。我那情郎也说过，这个簪子是罕见赤足金制成，所以才珍贵。”
裴千里立刻警醒，跟崔景初飞快的交换了眼神。
难道，这根金簪也是用那一批小金锭打造的？完全有可能。因为李老爷到底拿到了多少金锭只有李老爷和黄先生知道。黄先生的同伙手里也有可能有金锭。
如此依赖，红玉的情郎要么就是强盗的后代，要么就是先辈从强盗手中得到了金锭。不管怎么样，红玉的情郎终归都是找到强盗的线索。
崔景初明显被提起了兴趣，目光停在了红玉的脸上。
崔景初对这伙强盗的专注和热情一直都让裴千里疑惑。开始尚可说是为了找到赃物立功，现在赃物基本已被寻回，崔景初依旧这么关注又是为何？难道是为了亲手抓到强盗再立新功吗？
裴千里扯过一张纸：“你把簪子画出来，我去找找看。说不定那贼已经卖了簪子，那就更省事了，直接买回来就行了。”
崔景初知道这只是裴千里哄红玉的借口。裴千里其实是想拿着那个图样去找做簪子的人，说不定就能查到红玉情郎的去处，顺藤摸瓜抓到强盗。
崔景初回到将军府，满脑子都是裴千里的那句话：用千丝线做弦的弓是将军们梦寐以求的兵器。
既然是这样，久经沙场，纵横朝野几十年的父亲肯定听过。
裴千里这人虽然不靠谱，却见多识广，这样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起千丝线，肯定是怀疑他手上有。其实他也很好奇，父亲会不会藏起了一条而瞒着他呢？
崔常安正在厅堂上擦拭他心爱的宝刀。
崔景初见崔常安心情似是不错，上前行礼。
“我儿有何事？”崔常安放下刀。
自从崔景初在皇上面前为崔家挣足了脸面之后，崔常安对崔景初疏离客气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不少，虽然还不像父子那般亲呢，至少像并肩作战多年的将与帅了。
“父亲可曾听说过千丝线？”崔景初问。
崔常安垂下眼帘掩饰着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气息瞬间冷了许多：“没听说过。我儿怎么忽然问这个？”
崔常安一定见过或者听说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他再问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崔景初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笑了笑：“没什么。近日我偶然听人说起这种线由特别的蜘蛛丝捻成，刚韧无比，很适合做弓弦，所以好奇便来向父亲打听。”
崔常安放缓了神色：“为父也没听说过。我儿不要轻信这些市井传言，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崔景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崔常安一向谨慎，从不妄下结论。若是他没听过没见过的东西，如何就肯定它不存在。
“知道了。”崔景初不再多说，拱手行礼告退了。
崔景初出去时撞见崔景裕从外面回来。想想崔景裕一向喜欢弓箭多过刀剑，他又把崔景裕拉到一旁；“兄长可曾听说过千丝线？”
“不曾。”崔景裕摇头，“是什么东西？”
“说是最适合做弓弦的东西。”
“弟弟可是想要，我去打听打听。”
崔景初摇头：“不用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既然崔常安不想他查，就没有必要再让崔景裕去碰壁了。
而且，他想想崔常安不喜欢他，不舍得把千丝线给他，尚情有可原。对于如此喜欢弓箭的崔景裕，崔常安怎么可能藏着掖着。
看来崔常安手上肯定是没有千丝线，却肯定见过听过，也许还知道谁手里可能有。
裴千里把红玉画的金簪图临摹了几十张，又让蒋元瀚分发下去，在城里各处老字号金器铺，首饰铺，老金匠那里打听。
一向很懒的程海棠这一次出奇的热情，每日都跟蒋元瀚出去找。即便是走到脚发软，她也硬撑着听完蒋元瀚所有手下的汇报才回去睡觉。
裴千里知道她多半是受了崔景初的指示要跟进此事，却不拆穿她，反正多个不要工钱的帮手更好。
而他自己则悄悄在打听千丝线的线索。
可是从三个方向查找多日都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这个簪子，大家都说这个样式好少见。也没有人见过恩客，仿佛那一夜之后，他就凭空消失了。千丝线更是连听说过的人都没有。
“那个簪子会不会是曾曾曾祖父留下来的。因为时间太久，所以做簪子的人早就老死了。”程海棠趴在桌上直哼哼。
不可能。这个狗头金出现的时间也就是二十多年。这么特别的金子，就算是打簪子的人死了，他的下一代也肯定记得。裴千里暗暗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说法。
蒋元瀚挠着头嘀咕：“说实话，连我爹都说没见过这种款式，说不定是从外地带来的。”
裴千里坐直了身子瞪着蒋元瀚。
蒋元瀚打了个哆嗦：“我什么也没说。”
裴千里用力拍着蒋元瀚，兴奋地说：“谁说你傻？我觉得你太聪明了！！”
那伙强盗逃出京城后，肯定躲在某个乡野之处。所以红玉的情郎有可能是从外地来京城，然后又回去了。这也能解释之后他为什么一年都没露过面。打金簪的工匠不是京城的工匠，他们自然问不出来。
“外地啊，不怕啊。我们丐帮满天下，躲到哪里都能找出来。”程海棠忽然也来了精神。
“嗯，此事就拜托你了。”裴千里把将元瀚手里的图样全部塞到了程海棠怀里，“麻烦你几日就把图样发到各地去查找。”
他一说完，大家就默契地都站起来一哄而散。
“喂，喂！你们怎么这样，全推给我一人？！”程海棠在他们身后叫着，却无人理睬。
内院，韩冷香正捉着嘿嘿嘿和饭太稀洗澡。饭太稀和嘿嘿嘿坐在盆里所有毛都湿答答贴在身上。它们脸上表情几乎一样，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滚蛋则饶有兴致的站在高处看热闹。
“忙完了？”韩冷香见裴千里进来，问了一句。
饭太稀和嘿嘿嘿一见裴千里立刻抓着盆子边直叫唤，向裴千里求救。
“嗯。一无所获。”裴千里对饭太稀和嘿嘿嘿的叫声充耳不闻，只管在韩冷香身边坐下。反正只要韩冷香不来折腾他，怎么折腾这两禽兽都没关系。
最近这么忙，他也不敢叫韩冷香帮忙，怕韩冷香出去走到一半又失意而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他忘了自己几个月前，还巴不得韩冷香走出去再也不回来。
裴千里拿着簪子的图，抱怨：“这东西看着简单，却硬是没人见过。真是奇了怪了。”
韩冷香看了一眼图样：“看着样式不像是民间用的东西，可能是官家用物。民间手艺人没见过也正常。”
裴千里一听忙将图纸伸到韩冷香面前：“你再看看，你确定是官家的用物吗？”
韩冷香笑了：“我也不能肯定。不过你拿去问问三十五到五十岁的女人，要是民间的东西，她们肯定见过差不多款式的。”
裴千里轻轻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即便是外地的簪子，一个时期流行的款式也大同小异，如何会没有一个手艺人见过呢？如果是官家用物就有可能了。”
可是这明明是赃物，不可能又变成成官家用物还流落民间？
不管怎么样，还是去问问得好。
裴千里忽然抢了韩冷香的帕子沾了清水，捏着韩冷香的脸擦了擦她的脸颊：“你看看你，给这俩货倒是洗干净了，自己脸上却跟花猫似的。”
韩冷香脸微微发热，笑声嗫嚅着辩解：“我又看不见自己的脸。”
手下所及之处滑腻一片，裴千里擦着擦着就停了手，盯着韩冷香。
韩冷香白净的肌肤染上红晕如雪染胭脂，越发明艳动人，诱人一亲芳泽。
裴千里喉咙发紧，心跳擂得耳膜发痛，身子不受控制的靠近了她，小心翼翼品尝着她的唇。
她的唇果然一如想象中香甜和柔软。裴千里将她拉到怀里，抱紧了她。
韩冷香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
‘哗啦啦’身边一阵水响。
“跑了跑了。”滚蛋闪着翅膀尖叫。
裴千里惊醒过来，放开了韩冷香。
嘿嘿嘿和饭太稀原本想趁着裴千里和韩冷香不注意，偷偷爬出去，却被滚蛋落井下石。
它们见被发现了，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瞬间没了影。
韩冷香的脸红到了耳根，站起来，低头揪着衣角也走了出去。
裴千里捂着额头吐了一口气：呼，幸好这俩货打断了他，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会干出点什么非礼的事，以后让他和她都难做。裴千里暗自庆幸。
话是这么说，可是身上如火烧一般燥热切无处发泄。
裴千里苦笑了一声：“真是好磨人。得快点找到她的家人，要么娶，要么断，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逼疯。”
图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手里落下飘到了澡盆子里，墨迹都糊了。
“若是官家的东西，须得找官家人才能问出来。”他只认识崔景初一个当官的。而崔景初这种又直又硬又冷的男人肯定不会留意什么簪子的样式，不然那天红玉一画出来崔景初就会直接告诉他这是官家用物。如果能让崔景初拿着图样去问问崔夫人就好了。
可崔景初这人太奸猾。明明他也想查明这件事，可只要是裴千里开口要他办事，他还是会提诸多条件。
程海棠一步三回头走进来，指着门口问裴千里：“韩冷香怎么啦？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螃蟹，我问她，她也不理我。”
裴千里干咳了一声：“没事，天太热。来来来，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图样我明天就会发下去。”程海棠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也太心急了。”
“不是那个事。这件事更重要。”
“什么事？”
“我刚才才知道，这个簪子原来是定情簪。只要男人把这簪子给了女人，绕多远都会回到女人身边。”裴千里好佩服自己，如此迅速地瞎掰出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
“啊？真的？”程海棠瞪大了眼睛。
“对，不然红玉明明有那么多值钱的首饰怎么还紧张这么个小簪子。”裴千里郑重地点头，“而且，红玉如此死心塌地等那情郎是因为她确定他会回来。”
“那我去拿着图样找人打一支。”程海棠兴奋地说。
“你傻啊！这么神奇的东西怎么可能什么人都能做出来。”裴千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嗔怪，“当然只有你的意中人找到专做这个的工匠打一支送给你才有用。”
程海棠激动得手直哆嗦，把图样小心折好放在怀里。
成了！程海棠别的本事没有，胡搅蛮缠的功力倒是很强。她肯定能让崔景初找出那个金匠来。裴千里暗笑。
墙外传来极其轻的脚步声。一听就是有人蹲在墙边偷听，此刻正踮着脚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