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朗忽然上珏王府来替秦家骏向木小姐提亲。这不算什么怪事，自从知道红玉把妹妹接进王府之后，许多达官贵人都上门来为儿子提亲。
可是碍于秦家跟赵家的关系，独孤珏也把不准秦家是跟别人一样来试试，还是知道了赵慕霖的身份，所以只说进去问问赵慕霖的意见。
他进去喝了一杯茶，根本没问赵慕霖，便又出来了，一脸歉意：“抱歉，本王的这个妻妹有点任性。她说现在还小，不想嫁人。”
别说是秦家带人抄了赵家，赵慕霖绝不会嫁进秦家；就算是赵慕霖肯，独孤珏也不会傻到让秦家攥个他的把柄和人质在手中。这次赵家的事情，也让他完全看清楚了秦家朗的真面目。此人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秦家朗脸上有些讪讪的：“让王爷见笑了。舍弟难得动心，非求着微臣来提亲，微臣只能厚着脸皮来了。”
侍卫们一听忍不住齐刷刷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你的脸皮确实挺厚的。王府危难时，你袖手旁观，现在竟然还好意思来提亲！”
独孤珏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秦将军不必介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秦家朗回家把这事一说，秦老将军沉吟许久都不曾说话。秦老将军其实也就比独孤信年长一岁，只因为年轻时长年征战，所以看着十分苍老。在朝中除了已经致仕的李大人，就算他的资历最老了，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一句老将军。
秦家骏原本心中失望，见父亲如此，不由得担忧父亲身体，心里又过意不去，勉强笑着安慰父亲：“父亲莫生气，世上那么多好女子，他们家看不上我，自有人家会看上我。”
秦老将军叹气：“你以为我真看上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吗？如今你妹妹也死了，秦家没有女子能入后宫，若不娶个跟王爷和皇上沾亲带故的女子，秦家以后怎么办？”
秦家骏恍然大悟，大大咧咧地一笑：“父亲原来担心的是这个。我们家武将出身，自然是要靠在沙场上夺取功名，如何能指望家中女子富贵？”
秦老将军拍着桌子：“糊涂！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沙场上夺取功名是那么容易的嘛？论功劳谁家能比崔家大，崔常乐死后，皇上还不一样是把崔家在边关晾了快二十年。要不是崔景裳入宫，崔家现在还在边关。你以为崔常安那老狐狸为什么要把妹妹和女儿都往宫里送？再说，若不是你姑姑，我们秦家能挂着闲职还享受皇亲国戚的待遇？”
秦家骏从没见过父亲这么生气，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秦家朗忙上前安抚父亲：“父亲莫气坏了身子，家骏还年轻，不懂这些。”
秦老将军这才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秦家骏知道父亲在战场上受了许多伤，如今旧伤时不时复发，身体十分不好。所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他虽然比谁都想要娶到赵慕霖，可是他也能体会赵慕霖避他如蛇蝎的心情。自己这样忽然要提亲，搞不好会提起秦家朗对赵慕霖的兴趣，去调查。万一被他查到，后果不堪设想。
赵慕霖和木夫人离开之后，裴千里这边总算是又安定下来。
然后，独孤珏又开始催裴千里去查那个木鱼的事情。
“老子上辈子不知道欠了你多少。帮你找老婆、看老婆，接生孩子，救小姨子和岳母，还要帮你找东西。”裴千里收到小白仙送来的催命纸条，不满地嘀咕。
韩冷香忍不住抿嘴笑：“珏王爷叫你做起事来还真是理直气壮。”
裴千里立刻吐苦水：“是吧，你都看出来了吧。他简直不是人。”韩冷香还不甚清楚他的身份，他也不好明说。
“不过，你打算从哪里查起？”韩冷香知道，裴千里要是真不想查，会直接把纸条烧掉，压根就不会吐槽。
“去青山寺看看。”裴千里抬头远眺青山寺的方向。
他是该去看看了。自从把住持埋葬后，他还没去祭奠过。怎么说，住持也是他的师傅。
“我要去几日，你和蒋元瀚这几日守在家中要小心，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与人起冲突，忍为上。实在是紧急到等不了我回来，就去找红玉。”裴千里叮嘱韩冷香。
山林依旧幽深宁静，只是因为没有了香客，台阶上的苔藓都多了好多。
裴千里一步一滑上到山顶，在山门前停下了脚步。
虽然看过青山寺被烧得焦黑的场面，裴千里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弄得陡然一阵心酸。
金碧辉煌、雄伟庄重的大殿如今残败不堪，原来院子所在的地方草深过人。裴千里往那一站，几只大鸟和野兽便从草丛里惊起或飞或跳逃走了。
裴千里凭着记忆找到住持原来住的禅房。这里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相比别处倒没那么衰败。想必独孤珏打着重建的旗号已经搜索了一遍。地板什么的明显都被撬过又放回去，墙壁也被凿开看有没有暗格。就连柱子也被打了小孔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独孤珏搜索得如此仔细，所以他才能那么肯定东西已经不在寺庙，才来委托裴千里寻找。
裴千里很失望，他原来还指望住持在紧急时把木鱼扔到房间的泥塑佛肚里，结果那个佛像已经不在房中了。想来经历这么久风吹雨打，那泥塑的佛像早就化成泥水流走了。
裴千里蹲在台阶上原来门的位置，往里面看，在脑海里默默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住持倒在门边，所有手指是张开的。
如果临死前，被人强行从手中夺走重要东西，住持一点会竭尽全力抓住那人的衣服抢夺，手上会留下痕迹。可是主持的手指上并没有擦伤和指甲断裂的情况。
如果是死后被人拿走手里的东西，住持的手指应该是弯曲保持握东西的状态。
所以当时住持倒下的时候手里没有东西。或许是他顾着逃命，并没有来得及拿走任何东西。
那会不会是凶手在房间别处把木鱼拿走了呢？
看来他还是要找出那个凶手问一问。
裴千里把寺庙转了一圈，发现就是住持和头陀住的两个地方烧得最严重。看来火是从这里点起来的。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把那一夜和今天的新发现好好在心里梳理了一遍。住持身手在青山寺不算最好也是比较好的了，至少能跟他打个平手。
根据他之前的推测，住持和头陀都是先中了迷药，所以功力深厚的他们才没能逃出火海。
只是他们是怎么中迷药的呢？若是用粉末扑向口鼻或是用毒针，以住持和头陀的警醒程度，还没等凶手近身就被他们跳起来反制。
那他们应该就是傍晚吃下有迷药的茶水或饭菜，夜里着火的时候药性已经发作才没能跑出来。
凶手就在那一夜到访的访客里，下了药之后再放火，然后把两个人布置成逃跑的样子，混在避险的人群中趁乱下了山。
裴千里到时，火已经快熄灭，所以没机会跟凶手打照面。
连房屋都被烧成这样，访客会见的目录肯定是已经被烧掉了。凶手大概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偏偏让那个看门的和尚转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裴千里的眼前。
裴千里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嗯，要去珏王府走一趟了。顺便看看那个粉团团的小王爷。
门房来报给红玉说：后门来了个算命的仙姑。那仙姑说只给小王爷算命，怎么轰都不走。
红玉心里一动，忙叫门房把那仙姑带进来。
不一会儿，门房就带了个满脸褶子，贼眉鼠眼，还有些佝偻的老妇人进来了。
等门房下去了，红玉才抿嘴笑道：“公子越来越淘气。”
裴千里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痛的背：“没办法，如今我是个死人。”
独孤珏刚好下朝，听门房说领了个仙姑的进去，害怕是有人假扮仙姑来害红玉，心里着急三步并两步便上了楼。
一看那仙姑的原来是裴千里，他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冷哼了一声：“你真是越发变态了。”
裴千里一翻白眼：“我只是不想费劲翻墙。”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我来看看小王爷，跟你无关。”
“本王的儿子，是你说看就看的吗？”
“呵呵，他是我接生的，我看看怎么了？”裴千里说着从红玉手上接过粉嘟嘟，肉乎乎的小王爷，在手上抛着，笑嘻嘻地说，“原来孩子这么好玩。”
小王爷不但不害怕，却咧着没牙的小嘴‘咯咯’笑。
独孤珏心惊肉跳，抢过小王爷递回给红玉，沉着脸问裴千里：“快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裴千里咂咂嘴：“忒小气！我来是想问你家那个新来的杂役几句话。”
“好说，本王叫他来，你问完赶快走。”
“我告诉你问什么，你来问。”
“混蛋，你好大胆子，敢使唤本王？”
“没办法，毕竟我是个死人。”
独孤珏抿嘴里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去叫人唤那个杂役上来。
红玉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这两人明明感情不错，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那杂役垂首立在台阶下，独孤珏坐在台阶的椅子上。裴千里则藏在门后听。
“不用紧张，本王只是想向你打听几件事。”独孤珏干咳了一声。
杂役点头哈腰：“王爷请问。”
“青山寺大火那天可是你负责看门？”
“是。”
“你可还记得那夜借住在庙里香客都有那些人？”
杂役想了想：“那日香客多，留宿的却没几个，所以我大概能记得。”
独孤珏叫人拿了笔墨来。
杂役写了一串名字。
独孤珏拿了一锭银子给他：“好了，辛苦了，你下去吧。若是再想起什么，可以随时来报给本王。”
杂役下去了，独孤珏把纸递给门后的裴千里，问：“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裴千里把那张纸收起来了。
裴千里把纸上的名字查了一遍。那些携家带口去的人就直接被排除了。按照常理，没有人会在打算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时候，还带家人去，不利于逃跑也让家人置于险境。
剩下的两人竟然都是老熟人：孙承武和崔常安。
孙承武虽然也算是皇亲国戚，但是以住持的性子，是不会跟他熟络到可以坐下来一起喝茶，还让他有机会下迷药。
那就是崔常安了。
崔常安跟住持的年纪差不多。会不会是在住持出家之前，他们就认识呢？
说起来，他连住持的俗家姓名都不知道。
裴千里心事重重回到桃花坞，韩冷香惊喜地迎了上来：“诶？不是说要去几天吗？怎么就回来了？”
“我想你了。”裴千里嬉皮笑脸地搂住了韩冷香的腰。
韩冷香抿嘴：“我看你是遇到坎查不下去了。”
裴千里笑了笑没出声，却叫蒋元瀚关门打烊，好好歇歇。
蒋元瀚讥笑裴千里：“整个桃花坞，最闲的就是你，整天躺着晒太阳。你还嫌累？”
蒋大头巴不得休息，早去厨房里把那炖得烂烂的卤猪蹄，切得薄薄的喷香牛肉端上来，摆好碗筷。
裴千里倒了酒，眯眼问蒋元瀚：“那么多话，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吃，当然吃。这些可都是我的血汗钱。”蒋元瀚立刻坐下了，夹了一大块猪蹄塞到嘴里，连灌了三杯酒。
裴千里等蒋大头稍稍尽性才问：“蒋大叔，你跟青山寺的住持熟吗？”
蒋大头的手顿了顿：“谈不上熟，也就是我去上香的时候找过照面。”
“他出家前姓什么？”
“哎呀，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裴千里心里暗暗诧异：蒋大头号称京城万事通，青山寺住持这么重要的人物，他不可能不把对方底细打探清楚。
他这样遮遮掩掩是为哪般？说起来，蒋大头来聚宝阁之前是干什么的？哪里人氏？为何从没听他讲过他的父母兄弟家人？
裴千里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大文章。
裴千里依葫芦画瓢又去找独孤珏，让他叫杂役来问话。
独孤珏十分不耐烦，却也没有办法。因为裴千里就像个狗皮膏药，你不满足他，他就会天天来烦你。
他把杂役叫来，对裴千里一挥手：“今日本王有些乏，你替本王问。”然后他就坐下喝茶，一言不发。
裴千里只能说：“劳烦你把青山寺起火那一日，白日到访，夜里没留宿的香客名字写下来。”
杂役就有些为难了：“那日正是佛诞日，香客特别多，我也记不全，认不全。”
“没事你认得多少，想起多少写多少，重要的是要把有机会留下来跟方丈喝茶的人写下来。”
杂役一边想一边写，足足写了好几页。
裴千里拿起一看，确实很多，几乎囊括了京城所有达官贵人。这个查起来工作量就大了。
裴千里又把这张纸收了起来问杂役：“蒋大头你认识吗？他来过青山寺吗？”
杂役点头说：“蒋大头多年前来过青山寺一次。他带家人从门口进来，刚好住持从大殿里面出来，两个人看见对方之后十分惊讶和慌张。我觉得他们相互是认识的。可是他们两个一句话都没说，就各自走开。我那时候刚来青山寺，第一天看门，什么都好奇，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裴千里皱眉：这两人绝对认识，不然蒋大头不可能这么遮遮掩掩。
“还有一件事，那一天傍晚我被叫去后山拿柴火，无意中远远看见住持和蒋大头在后山说话。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我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自那以后蒋大头就再没来过青山寺。”
蒋大头说不认识住持分明是在撒谎。看来蒋大头就是突破口。裴千里又问：“住持姓什么？你知道他出家前是哪里人吗？”
“住持好像俗家姓金。听老和尚说，金住持说自己家里遭逢巨变，来求上一任住持要出家。当时青山寺还很小，一共也就几十个和尚。金住持进来后，在寺庙里东打听西打听，像是在找人。后来因为他身手不错，没过多久就升了修武堂首座和尚，然后又升了监院。三两年老住持圆寂了，他当上住持，就不打听那些事了。”
这个套路，裴千里觉得太熟悉了。金住持的发家史也跟程半山一样。如果不是金住持入青山寺的时间比程半山入丐帮的时间早了好几年，皇宫劫案发生时，金住持已经是住持了，裴千里都要怀疑金住持是不是劫匪之一。
而且程半山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踪才加入丐帮，金住持又是为了什么抛却红尘，在青山寺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呢？
“关于主持的木鱼呢？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我就知道金住持挺宝贵它的，整日捧在手里。我们都说金住持捧着木鱼的样子像捧着个金山一样。”
裴千里笑了，当时小和尚确实都是这么说的。
杂役又说：“不过有人悄悄跟我说过，木鱼好像是一个香客进献给菩萨的贡品，请金住持代为保管。”
裴千里兴奋起来：跟程半山得到打狗棍的过程简直一模一样。难道木鱼也是裴掌柜给住持的？也就是说，找到了木鱼，说不定就能找到下一个卷轴了。
只是到现在，他还没搞清楚凶手为什么要杀金住持。如果只是为了拿走木鱼，完全没有必要将头陀一起杀死。
裴千里想到这里又问：“烧火的头陀可是和金住持一起进的青山寺？他们跟崔大将军熟悉吗？”
杂役摇头：“不，头陀比住持晚十年进寺庙。是住持看他可怜才收留他。崔大将军回京之后偶尔会来青山寺，但是跟住持的关系，也跟其他香客一样。非要说住持跟他熟悉，也是因为崔家捐的香火钱比普通人家多一些。”
或者凶手是为了杀人灭口？是害怕头陀和金住持将裴千里扔到河里的事被人发现吗？
那独孤初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人了。不过崔常安跟金住持和头陀私底下会如此熟悉吗？
裴千里心里琢磨着这些，撇下独孤珏和杂役就这么走了。杂役一脸莫名其妙，等着独孤珏发话。
独孤珏无奈地对杂役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有事本王再叫你来。”
夜里小白仙总扑腾着翅膀，红玉心下不安，独孤珏便让人出去巡了一圈。侍卫们没发现什么一样，小白仙也不扑腾了，独孤珏便没放在心上了。
过了几日，裴千里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要来问杂役。
独孤珏叫人去唤杂役上来却被告知那杂役几日前就失踪了。因为杂役不是卖身奴，没有那么多束缚，管家以为他已经离开王府了就没上报。
后门前门的守卫都说没见过杂役离开。如果杂役要走应该会跟独孤珏打招呼，毕竟是独孤珏收留了他。而且杂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没必要避开守卫。
所以怎么看其中都有蹊跷。
“你还记得张家那个沉尸湖中的老奴吗？”裴千里皱眉问独孤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