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子时的时候，杂货铺外面忽然响起刀剑碰撞和喊杀声。
裴千里一跃而起，把韩冷香摇醒扶下床，然后把床底的地洞口揭开，把她藏了进去。这个地窖早被他悄悄扩大，如今已经足够藏两个人了。
裴千里把团子也扔了进去，盖上盖板，对滚蛋、饭太稀和嘿嘿嘿说：“你们先去姚夫人家，过两天再回来看看。”
裴千里抽了两把柴刀拿在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从窗户里跳出去翻墙到了隋雪至那边。
隋雪至侧卧在床上，似乎睡得正香。
裴千里把他摇醒，拉着胳膊把他拖下床。
隋雪至皱眉：“干什么啊，大半夜的？”
“这么吵，你也睡得着？”裴千里皱着脸。
隋雪至挣扎：“那也比你折腾我好啊。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你的手真脏，那是蹭的墙头的青苔吗？”
“闭嘴。”裴千里黑了脸，扯了个梯子，对隋雪至说，“快，翻过去。”
“我才不会做这么难看的事情。”隋雪至哼了一声，转开头。
墙外的打杀声逼近，听起来像是薛之澈的人不敌，所以对方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裴千里急了，拿出那张卖身契，眯起眼来威胁隋雪至：“翻不翻，不然我扯了这张卖身契，再不准你过来。”
隋雪至只能沉着脸，爬上了梯子，翻了过去。
裴千里拔地而起，翻过墙，又扯着刚落地的隋雪至往韩冷香房间里面拉。
隋雪至抱着树：“我觉得你真的有点傻。孤男寡女，大半夜的你把我往你老婆房里推是要干嘛？莫非你还真想我们一起服侍你？我不做那种龌龊事。”
“真像个娘们一样啰嗦。”裴千里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都这个时候了，你满脑子在想什么呢？”
隋雪至一边挣扎一边身不由己被裴千里拽进了韩冷香的房间。他发现韩冷香不在，愣在那里，转头寻韩冷香。
裴千里把床一踢，打开地面的机关，露出了地洞。
隋雪至这才明白裴千里要干什么，看了看地洞又看了看裴千里，瞪大了眼睛：“我是个男人。”
裴千里的脸皱成一团：“哎呦，知道知道，我知道你是个男人。我一天听你说这句话几百遍，耳朵都要起茧了。”然后把隋雪至也塞了进去。
隋雪至要气疯了，挣扎着要出来：“我是个男人，我不需要男人保护，更不用跟女人一起躲在这里。”
裴千里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直接把盖板盖上了，把床挪过来压着盖板，隔着盖板对他们说：“要是外面安静了，我还没回来，你们就两个一起顶开靠墙那块板子。里面的水和干粮够你们几个吃两三天了。”
隋雪至愣了一下，才气急败坏地说：“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跟她在这里生一堆孩子。”
韩冷香凉凉地拍了拍隋雪至的肩膀：“好姐妹，没用的。他就这样，一起安静待着吧。”
隋雪至一时语塞，侧耳听了一会，发现裴千里已经走了，只能沉着脸气呼呼坐在了韩冷香的对面。
“恭喜你啊！”韩冷香带着几分酸意说，“如今你的地位终于跟我一样了。”
隋雪至愣了一下，看了看韩冷香，又抬头看了看头顶。
裴千里握紧了刀，站在院子里。
外面忽然安静了。裴千里握紧了刀柄，盯着门口：这种安静绝对不是好事。
若是薛之澈的人赢了，此刻应该忙着绑人和呵斥对方。如今这么安静，只能说明韩玳瑁的人已经把薛之澈的兵都杀了。
“不要用箭，省得射得血肉模糊，让本王分辨不住模样。最好能把女人活捉，其他人，杀无赦。”韩玳瑁的声音在墙外传来。
裴千里冷笑：果然是他。
“嘭”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碎成了粉。
那些士兵手里抱着攻城用的圆木，撞开门之后立刻退开让出一条道。
韩玳瑁带着人得意洋洋走进来了。
裴千里有时候真不能理解韩玳瑁的脑子：韩玳瑁就算再想除掉韩冷香，也应该在暗处动手。这样薛之澈出于大局的考虑，或许还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韩玳瑁却搞这么大动静，让薛之澈想装傻都不行。
只是，如今敌多我寡，要打也是一场恶战，他若是能劝退韩玳瑁自然是最好。所以他试图先跟韩玳瑁讲道理：“王爷，你就算杀了韩玲珑，薛家也一样可以办了你。他们只需要再找个傀儡做皇帝或者干脆自己当皇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知道这个典故吧？”
韩玳瑁得意地大笑，摇头：“不不不，你错了。虽然是傀儡，可是皇帝这个位置只能韩家的人来做，因为先皇曾经明确告诉薛无过，国库的门只有韩家的人能开。那个国库里面可是有成堆的金银珠宝，只要打开了它，别说是打北国，就是南国十年不收税都不怕。薛无过做梦都想要打开国库，怎么舍得杀我们？！”
裴千里一愣，眨了眨眼：难道这就是薛之澈要找殁太子的原因？
薛之澈未必知道韩安国他们手里还有这么多兵力。韩安国假装软弱可欺，只是因为韩玲珑一直在北国不方便动手。
他忽然相信那日薛之澈所说的话了，送韩冷香去北国只是为了保护她。
如今韩玲珑回来了，韩安国便挑了个最佳时机动手，只为务必一击即中。
韩玳瑁用刀指着韩冷香的房间，恶狠狠地说：“只要杀了我这个唯一的堂妹，韩家就只有我们这一脉骨血了。不管薛之澈愿不愿意，喜欢或者憎恨我，都只能让我当太子！哈哈哈哈。给我上！”
他退了一步冲身后一挥手，士兵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裴千里身体紧绷，握紧了刀：今日他怕是不能护她周全了。
士兵们用各种兵器朝着裴千里戳了过来。裴千里像一道光一般闪动，躲过各个方向而来的攻击，同时左右开弓挥动手里的刀。
靠近裴千里的人惨叫着倒地，捂着被割断了血管和筋脉的手脚在地上挣扎。
鲜血在裴千里身边四射飞溅。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衣服很快就被染成了黑红色，然后开始滴血。
那些士兵起初还在喊着“杀杀杀”，很快就被恐惧所笼罩，发不出声音。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远处好像传来什么声音，裴千里猛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他不动，士兵们也不敢动全都浑身紧绷盯着他。
韩玳瑁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你在等薛之澈吗？不用做梦了，他不会来了！他如今正在跟女人床上鏖战，等他明早醒来发现不对时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是薛之澈现在察觉也要突破重重包围才能赶来。不管怎么样，你们今夜死定了！”
裴千里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死死盯住了韩玳瑁：既然这样，这样打下去绝对没有胜算，唯一的办法就是捉住韩玳瑁了。
韩玳瑁被裴千里的森冷目光吓得生生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一步，对士兵们挥着手：“愣着干嘛？给本王杀了他！杀死他的人，本王赏他三公之位，良田百顷。”
士兵们一听，心中贪婪立刻战胜了恐惧，争先恐后地又朝裴千里扑了过来。
裴千里扔了右手那刀刃已经卷了的柴刀，冷冷从拔出靴子里的陨金刀，嘴角勾起了一个冷酷的弧度。
那士兵见他大刀都钝了，手里只有一把小刀，越发胆子大了。
当兵的人都知道，狭路相逢，兵器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裴千里拿一把这么短的刀，他们根本就不用到他跟前便能插死他！！
士兵们只想着拿银子封官晋爵，生怕迟了被人抢先了，如饿急了的狼群，眼里闪着嗜血的红光，叫嚣着，拼命往裴千里身边挤。
如浪潮一般涌过来人群的浪尖一下就把裴千里吞没了。
韩玳瑁见前面忽然没了动静，推开面前的人，往前走了几步，踮脚仰头看，嘴里叫着：“可是把他杀了？干掉了他，就赶紧进屋，把那小贱人抓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韩玳瑁便朝身边的一个士兵招了招手，示意那士兵蹲下，然后踩着士兵的膝盖站了上去。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如骨牌一般倒下，一道红光在士兵之间穿梭。那道红光像是感受到了韩玳瑁的目光，停下来抬头看向韩玳瑁。
韩玳瑁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裴千里。
裴千里的脸被鲜血染红，已经分不清五官的位置，只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在一片猩红中格外醒目。
韩玳瑁被他眼里的冷漠和杀机吓得脚软从士兵膝盖上跌落下来。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掉头就跑。可是他也知道今夜如果不杀了韩玲珑，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所以只能硬撑着站在原地，用颤抖的声音叫着：“挡住他，给我挡住他！”
前面的士兵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身边不断同伴倒下，所以惊愕地低头看着脚边的同伴。
那些伤口让他们毛骨悚然。一道浅浅的伤口，若是平日不到半刻时间便会愈合，此时却在刀子已经离开许久还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往外撕扯一般，不断扩大，加深，皮肉往外翻，直到露出白骨。鲜血汩汩的从里面涌出来，好像有一头看不见的吸血鬼怪，要把人的血抽干一般。
更可怕的是，倒下的人都只有脖子上一道伤口。独自抵挡这么多人的攻击，却还能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精准的一道伤口，可见裴千里尚游刃有余。
士兵们这才意识到裴千里手里的短刀才是最厉害的。
方才扔了大刀，不是犯傻，而是觉得大刀不够狠，他这是不打算留下活口了。
他们汗毛竖起，转身想跑，却发现裴千里已经到了跟前，然后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倒在同伴的身体上，成为院子里无数尸体中的新成员。
所有人都被恐惧扼住了喉咙，以至于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诡异，让裴千里割破皮肉发出的撕裂声显得格外清晰，在夜空里回响。
不大的院子里很快被尸体堆满，无法下脚。裴千里往前推进，原本在门边的士兵们被修罗地狱一般恐怖场面吓得纷纷退了出来。
韩玳瑁喃喃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可怕？”他出来的时候豪言壮语，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杂货铺老板阻住去路。
裴千里把人都逼出了门，也不进攻，就在门边停下了脚。
韩玳瑁咬牙切齿地说：“不管了，给我放箭。射死他。他这么不要命，韩玲珑肯定在里面。”
士兵们已经不管院子里可能还有活着的同僚了，在他们眼里此刻的裴千里就是地狱饿鬼，只要能杀了他，用什么代价都不在所不惜。
他们纷纷拉弓搭箭朝着裴千里一顿乱射。
羽箭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裴千里只把对着头的箭打开。其余的箭碰到他身体后怪异的滑开了，好像他被什么无形的盔甲保护着一样。
士兵们越发恐慌，纷纷后退。
韩玳瑁又叫：“这个人怕是个妖怪。用火攻，直接把韩冷香一起烧死了更省事。”
士兵们面面相觑。除非预先把周围的房子都清理干净，不然点起火来，整个南都城都会化成一片火海。到时候要死多少百姓？难道就为了杀一个女人？这不是一个仁君会做出的决定。
“你们聋了吗？”韩玳瑁拔出刀，吼了一声，“不杀了那个女人，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谁敢迟疑后退，本王先杀了谁！”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他的五官因为害怕和愤怒扭曲，越发狰狞。
士兵只能拿出箭在尾巴上缠着浸透火油的布。
裴千里忽然伸脚一踢旁边的木板，那木板便嗖嗖嗖地飞过去，把门洞又封上了。
然后他拔地而起，朝着韩玳瑁扑来。
“保护本王，保护本王！”韩玳瑁吓得惊叫起来，不顾形象地掉头就跑。幸好士兵们涌上来用身体挡住了裴千里的道路。
裴千里挥动刀子的手越发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周身被雪白的刀光和猩红的血光所笼罩。他如收割庄稼一般，夺走身边人的性命，带着浓烈的杀气逼近韩玳瑁。
外围忽然亮起无数火把，然后是喊杀声。
韩玳瑁停下了逃跑的步子，转头四顾。
韩玳瑁的士兵们都纷纷调转武器，对准了外面。
裴千里停了手，往后一跃，回到门边，微微喘息着：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其实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再来多些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