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薛无过瞪大了眼睛。
薛之澈忙对副将说：“不要一惊一乍。”
他和薛无过、韩玲珑一起上前。
那大铜箱子里原本摆着装玉玺的木盒子和一盒朱泥。如今盒子和朱泥都在，只是木盒子里空空如也。
“你们六百多个人都看不住一块石头？”气血上涌，薛无过吼了一声，觉得脑子里嗡嗡响，晃了晃。
薛之澈忙扶住薛无过。
“昨日有谁来过？你们是不是贪看热闹，擅离岗位？”薛之澈皱眉问。昨日大婚，大家都在前头，很有可能是谁趁虚而入。前头那么吵闹，这边有点动静也听不见。
“没有。”副将断然摇头，“属下怕昨日有人趁火打劫，所以盯得比平日还紧。夜里更是加派了人手。”
一直沉默的韩玲珑忽然说：“若是贼，得了手之后应该光顾着逃跑，怎么会费时费力把这锁又一层层锁回去？”
薛无过立刻问：“最后一个用玉玺的人是谁？”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两个，他和薛之澈。韩玲珑要用也是有薛之澈陪着。
副将回答：“前日卢侍郎和少将军一起来给陛下的登基诏书盖章，就是最后一次用玉玺了。”
“卢茹梅！”薛无过咬牙切齿地说。
“她没动玉玺，只是帮我打开了锁，然后就先出去了。我独自在里面亲手盖了章之后，把玉玺放回去，盖上铜箱，再叫人进来看着他们锁上锁的。”薛之澈摇头，然后指着那铜箱子把手上的一个朱红的印子，“我当时手指上不小心沾了朱泥还弄到了箱子的把手上，若是再有人在我之后打开这个箱子，定会在箱子上到处留下指印。”
而且国库的规矩，只要是出门，就要搜身。薛无过和薛之澈为了防止有人假冒他们，叮嘱过副将，就算是他们亲自来，也要搜身，不能例外。他们还说若是日有人不肯配合，多半就是贼，不管那人长得像谁，先抓起来再说。
副将也说：“那日卢侍郎和少将军出来的时候，属下仔细搜过，没有夹带任何东西。”
薛无过一脸狂躁：“那玉玺去了哪里？莫非它是冰做的还会自己化了。就算是冰化了，盒子里不是也该有水渍吗？还是有神灵闹鬼怪，能在六百人眼皮子下隔空取物却无人察觉？”
“爷爷莫慌，让孙儿慢慢查，不日定能真相大白。”薛之澈安慰薛无过，“幸好传国玉玺是在女皇登基之后才丢。最近都不要用它了，可以慢慢查找。”
他转头叮嘱副将和士兵们：“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谁敢泄露出去办个字，军法处置。”
薛无过点头，看了看手里的诏书：“只是没了传国玉玺，如何验证这个诏书上的印是真是假？”
薛之澈笑了：“大将军是急糊涂了吗？宫中不是还有数份先帝留下来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圣旨吗，后来找回传国玉玺之后，我们不也盖过几次，拿来比一下就知道了。”
薛无过点头：“是是是。老夫急火攻心，竟然忘了这一点。”
薛无过三人回到御书房，取出由先帝加盖玉玺和后来薛无过他们盖章的圣旨，正要比较。太监忽然进来说：“卢丞相求见。”
“谁？”薛无过皱眉问。
“卢宁俭卢丞相。”太监又说。
薛无过和薛之澈面面相觑。
薛无过喃喃地说：“这个疯老头子要干什么？”
韩玲珑却已经下令了：“快请卢丞相进来。”
身着朝服的卢丞相衣冠齐整，精神矍铄，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疯癫的模样。
薛无过和薛之澈瞬间明白之前他都是装疯，想来那毒药大概早就没吃了。
丞相这等一品要员都是需要皇上下达加盖传国玉玺诏书才能进行任免。之前因为传国玉玺不在，即便是卢丞相疯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免去他。后来传国玉玺回来了，事务繁忙，他们也没有找到合适人选，这件事就被搁下了。
如今卢丞相还是丞相，传国玉玺却又再次丢了。真是让薛无过憋屈无比。
“卢丞相为何忽然就好了？”薛无过冷笑着问。
卢丞相抄着手淡然回答：“老臣原本也只是心病。听闻公主登基为女皇，今日更是找到了传位诏书，老臣欣喜不已，病一下就好了。”
原来卢丞相一直都知道传位诏书的事情！薛无过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办法。卢丞相和他一样是四朝元老，在朝在野都很有威望。所以薛无过虽然嫌他碍事，却不敢在明里伤他。如今韩玲珑登基为女皇，他就更不好随便动手了。
卢丞相像是吃透了薛无过的心思，似笑非笑看着他，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仿佛在说：“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干不掉我的纠结模样。”
多了一个坚定支持她的人，韩玲珑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忙说：“卢丞相请坐。丞相大人今日来是有何要事？”
卢丞相悠然坐下，捻着胡子说：“说句放肆的话。老臣是如今朝堂百官中接触传国玉玺最多的人。所以，听闻公主找到了传国玉玺，老臣想来一辨真假。”
薛无过越发憋屈：要是告诉这个老家伙，自己又把传国玉玺丢了。这个老家伙肯定要笑话他。可是这事又瞒不住……
他们两个一直都不合拍。当年薛无过打北国，卢丞相也是竭力反对，并说不听劝肯定要吃亏。没想到那一次薛思远就死在了战场上。薛无过一直觉得是卢丞相咒他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耿耿于怀。后来他向卢丞相下毒，除开为了让卢丞相不要碍事和趁他昏聩时询问国库下落，也是为了报复他。
薛之澈叹了一口气，对卢丞相拱手说：“不瞒老丞相，是属下无能，没看好玉玺，那个玉玺又不见了。”想来想去，他们三人也只有他来背这个锅了。
卢丞相抚须的手停在半空：“如何又不见了？”
“今日早上才发现的，还没有查明原因。”薛之澈低声回答。
卢丞相冷笑了一声：“这么巧？老朽要看就又不见了。”
薛无过一听越发气得脸通红。
韩玲珑不出声。
卢丞相却不怕死地接着说：“难不成，你们压根就没找到真的，只是拿了个假的来糊弄人。如今知道我要来，就说把它又弄丢了。”
薛无过一拍桌子：“放屁，你个老匹夫！老子今天就掐死你。”
韩玲珑见两个老头要打起来了，忙对薛之澈说：“还不快拉住他们！”要真动起手来，肯定是文官卢丞相吃亏。
薛之澈一步挡在薛无过面前，拉住他：“爷爷莫生气。生气就中了他的招儿了。”
薛无过一听立刻安静下来，哼了一声坐回去了。
薛之澈又回头对卢丞相说：“老丞相莫说笑了，这传国玉玺如何能造假？我们拿到后，就立刻盖了一个，把它跟先帝留下来的诏书比对了一下，分毫不差。”
卢丞相哼了一声：“雕个萝卜章有多容易啊。再说先帝传位诏书不是一直在你们手里吗？你们肯定是依葫芦画瓢做一个。”
薛无过又被激得跳起来：“说什么呢？就算盖出来的印记一样，没见过传国玉玺如何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卢丞相似笑非笑斜眼望着薛无过：“话是这么说，谁知道呢？”
好不容易把薛无过又按下的薛之澈叹气：“丞相就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反正现在又丢了。”
卢丞相点头：“要知道你们找的的玉玺是真是假也容易，你们把找到玉玺后盖的诏书都拿出来，老朽看一眼就知道了。”
“呵呵，老夫今日要是不给你看，倒显得老夫心虚了。”薛无过指着书桌，“都在那里，随便看。”
韩玲珑起身让开位置给卢丞相。
卢丞相对韩玲珑作了个揖，才弯腰去看那些圣旨。
他看得很仔细，几乎要贴在诏书上了，而且又看又摸，最后还凑上去闻。
薛无过讥笑他：“怎么，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楚了？”
卢丞相却直起腰来，指着先帝的圣旨：“这一些，是真的。”
“废话，老夫也知道那些是真的。”薛无过嗤笑了一声。
卢丞相又指着传位诏书：“这个也是真的。”
“这些全是假的。”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指着后来盖的那些，“你们果然是做了个假玉玺来糊弄群臣。”
薛无过大笑：“你个老糊涂。你以为，是先帝写的就是真的？我告诉你，这个传位诏书也是今日才冒出来。若要说后来盖的玉玺都是假的，那传位诏书也定是假的。你看看那印泥，都还是新的。”刚才他觉得这个诏书是韩玲珑伪造的，就是因为印章的颜色太新，分明是几日前才盖上去的。
卢丞相摇头：“不不不，老朽不会看错。传位诏书盖的确实是真的玉玺。”
薛无过沉下脸：“这些印子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断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们曾把新旧两个印子叠在一起，在黑屋子里对着光看，都没看出任何差别。所以他笃定卢丞相是信口雌黄。
卢丞相冷笑：“那只能说明假玉玺仿造得太好，所以盖出来的印跟真的一模一样。之所以老朽能分辨出它们的差别，是因为真玉玺盖出来的印会带着一股人血的铁腥味。因为真正的传国玉玺是包在一个金盒子里，每一次打开都要用人血。打开后，人血汇集在印的低端，如果你擦掉人血，盒子就会再次合上，所以就只能和着人血沾印泥盖章。”
薛无过忽然意识到，裴千里是真的找到了玉玺，所以才能做出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假玉玺交给他。如果是那样的话，真玉玺如今就被裴千里藏在了某处。
这个小子，最后还是摆了他一道。
薛无过有些无奈。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忽然低头盯着传位诏书：如果他们拿着的玉玺是假的，那这个传位诏书上的玉玺印又是怎么回事？是谁盖的？莫非是裴千里死之前盖好了？那就不是韩玲珑放在桌上的了。因为这段时间韩玲珑都没有机会直接或者通过任何人间接跟裴千里接触。
卢丞相安慰韩玲珑：“假的东西不见了就不见了。只要传位诏书是真的，陛下就无忧了。陛下登基后，反正短期内也用不上传国玉玺。当然，除非陛下嫌老朽无能，要换个丞相。”
韩玲珑笑了：“丞相说哪里话。丞相乃国之栋梁，四朝元老，丞相不在，朕处理政务十分吃力，正巴不得丞相回归。”
薛之澈和薛无过各怀心思，一直沉默着。
韩玲珑跟卢丞相说了几句话，原本郁闷和悲伤的心顿时好了许多。
回到寝宫，她见姚夫人在门外等着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姚夫人肩上立着两只白色的凤头鹦鹉。
那不是滚蛋和小白仙吗？
韩玲珑也顾不得身边还有侍女和嬷嬷跟着，三步并两步朝姚夫人一路小跑过去，拉着她进了房门，对侍女们说：“朕要单独待会，谁也不许来扰。都远离这里。”说完，她就反锁了门。
姚夫人跪下了：“陛下赎罪。”
“他在哪里？”韩玲珑放在身旁的手紧张得捉紧了衣襟。
姚夫人伏在地上：“他死了。昨日城墙上，陛下亲手杀死了他。”
韩玲珑一脸疑惑：“你什么意思，你不说你们已经想好了计策怎么救他？”
“臣尝试了，可惜没成功。昨夜臣想偷偷去把他尸体拉回来都没有找到机会，薛大将军却让人把他连夜运出城，秘密埋在了某处。按薛大将军的风格，定会钉死棺材，挖个深坑，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再出来。就算他是装死，如今也已经真的被活埋了。”
韩玲珑摇着头，靠在门上：“不不不，不可能。他不会那么傻。”
姚夫人眼里透出悲伤来：“因为薛无过用蒋大头来胁迫公子，公子才临时改变了计划，没有逃。其实隋雪至都已经将自己修成他的模样，准备替他去死了。”
“隋雪至？”韩玲珑喃喃自语。
姚夫人抹着眼泪说：“是的，隋雪至是修容圣手的儿子。他假称离开南都，其实是去找修容圣手修容去了。”
韩玲珑害怕自己发出悲鸣用力捂住了嘴，悲伤却化作眼泪从眼里流了出来。
姚夫人接着说：“他说这是天意，叫你不要伤心，让臣把滚蛋和小白仙给您，以免您想它们。饭太稀和嘿嘿嘿不见了。臣怎么找都找不到它们。”
韩玲珑狠狠地擦了擦眼泪，捉住姚夫人的手：“那厮最坏了，有没有可能已经换成功了，只是他为了气我故意不告诉我，也不让你们告诉我。”
姚夫人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韩玲珑的头发，满脸心疼：“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韩玲珑摇着头，站了起来：“你别说了。朕不想听。你快走吧。朕要休息了。”
姚夫人不敢说她自欺欺人，只能叹了一口气，行礼退下了。
韩玲珑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她把脸贴在滚蛋身上，喃喃地说：“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滚蛋叹气，学者姚夫人的口气：“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韩玲珑越发泪如雨下。
薛无过听侍女们报告了姚夫人和韩玲珑的对话，才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他也猜到了隋雪至会这么干，所以一度怀疑从城墙上掉下去的是隋雪至。如今没有疑问了。
薛之澈送卢丞相出宫之后便往寝宫走。卢茹梅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对薛之澈拱手：“少将军，借一步说话。”
薛无过不喜欢驸马这个名头，命人依旧以少将军称呼薛之澈。
薛之澈有些意外，却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和颜悦色：“卢将军有何事？”
卢茹梅望着薛之澈的眼睛：“属下觉得少将军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对属下的态度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少将军可有什么难处？”
薛之澈轻轻叹息：“茹梅啊，你不能再这么一根筋下去了。过去你与本将军是同僚，男未娶女未嫁，多亲昵都不过分。可是如今本将军已经娶了女皇，自然要避嫌。不单单是你，本将军以后还要跟所有女人都保持距离，再不能像过去那般随意了。”
卢茹梅红了眼眶：“少将军。”
“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薛之澈淡淡地说，“你这么等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卢茹梅的眼泪夺眶而出，还要说什么。
薛之澈却已经撇下她径直进去了。
“我不甘心。这不是你会说的话。”卢茹梅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卢丞相的回归，对于南国朝堂来说，看上去只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其实却让每个人都不得不做出调整。就好像这开了春之后的田野一般，虽然也未觉得有多暖和，却看得见冰正在悄悄融化，绿芽也在悄悄冒出枝头来。
跟南国一样，北国蒋元瀚接手崔家军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崔家军原本是崔常安的死忠。崔常安告老还乡，崔景裕死了，崔家军其实就成了御用军。蒋元瀚说是接管，其实只是代管。有任何大事，副将都是要请示过独孤初才执行。蒋元瀚之前在南关好不容易拉拢的一帮亲信军队都被独孤初分给了他自己的副将和属下，蒋元瀚明面上是北国如今唯一的一品武将，其实有名无实已经被架空了。
蒋元瀚休了木霖后，无数权贵之家上门向蒋元瀚提亲。蒋元瀚对媒婆来者不拒，只是收了帖子却没有下文了。
他害怕独孤初看出他仍然对木霖念念不忘，只能每日流连于点翠阁。他担心群臣又要为难木霖，所以连木霖在哪里都不敢打听。
他第一次觉得，当这个大将军也没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乌衣帮帮主的时候来得逍遥自在，尽情尽兴。那时候，他至少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想喝醉就喝醉，想跟谁做朋友就可以跟谁做朋友。
很明显，蒋元瀚这种做法起到了作用。大家都觉得他不是不喜欢别的女人，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有资格的女人来当他的将军夫人。男人嘛，有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是位高权重者，风流也是美玉微瑕。
只是，这却让一个人非常不舒服起来。那个人就是秦家骏。
秦家骏安分了一阵子，只敢做独孤初命令暗卫做的事。可是见到蒋元瀚享受着一品大员的荣耀，没了木霖反而更开心，他不由得恨得牙痒。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无赖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秦家的荣耀，他要让这个人生不如死！！
秦家骏下令所有暗卫去查关于蒋元瀚的底细，没想到得到的结果让他兴奋不已。暗卫从近日往返于南国和北国之间的商人口中得知了薛无过在韩玲珑和薛之澈婚礼上说的那些话。也就是说，蒋元瀚的爹，蒋大头竟然是三十年前南国派来潜伏在北国的奸细。
虽然说薛无过也说了蒋大头没有履行职责，并未向南国通风报信。可是光蒋大头这个身份，加上之前木霖的事情，就足以让蒋元瀚死八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