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奈(1 / 1)

带头士兵丢下一句“限三日内启程”,十几名士兵才飞扬跋扈地离去。
“横竖都是死,活着有什么意义?”
“生灵涂炭…生灵涂炭啊!”
待不见这些士兵的踪影之后,村民们几乎都哭丧着一张脸。只有几个怀有黄粱一梦的青年,心愿余生名气大振,沉在富贵之乡。
沉浸在哀伤之中,众人也零零散散地离去。
老妇人醒来之时,已在自家床头。不顾邻居的劝阻,她非要在今日上山为大儿子建个坟,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辱骂官兵的狠毒咒语。
随着时辰的流逝,天空渐渐泛黄,村头处原本熙熙攘攘,现如今只剩栾汉武一人在此。
“唉……”
夕阳之下老树盘根。
栾老汉坐于地面,深深叹了一口气。
满鬓发白的他,看着墙壁处写着“栾汉武”的三大字,自知这是一条踏入死亡的道路上。
他已年过六甲,既无功名成就之心,也不愿为残暴无度的周闵王效命,他只想守着一亩田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清贫但又快乐的日子。
“爹……”呼唤之人身着灰色衣裳,芳龄约莫十六,乃栾汉武之女,栾惊鹊。
“这…”她见家君神情惆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贴于墙壁的公告,“爹是要出征了吗?”
“走吧,”栾汉武起身拍了拍臀部,霞光把他围成一团,佝偻地缩在这天地之间。
在他那深得不可见底的眼袋里,有着看不懂的忧伤,他那沙哑的声音里却透露出几丝温柔,他对她说道:
“我们回家去。”
栾汉武漆下无男儿,只有这么个女儿。
他老来娶妻,老来得子。
妻身体不佳,几次怀子流产,生出这个女儿时已是奇迹,自己也无太大的能力能再娶一名小妾。
虽偶尔栾汉武感叹自己没能得到一个犬子,但好在女儿自小聪明伶俐,自小得一名师偏爱,老师秉承有教无类的原则免费为她教学,赐她名为惊鹊,其意为惊人之鹊。
女儿下能锄田上能识字通古,堪比男儿。人人都羡慕道:“有女应当栾惊鹊。”
这也算是给栾汉武一个安慰了吧。
“爹,您可不能去。”栾惊鹊神色凝聚,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您年纪那么大了,去战场无疑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途,无论如何您都不可以去。”
“先回家吧,不说这些。”栾汉武阻止了女儿的话语,示意她往西走去。
“爹……”栾惊鹊欲往下说去,但看见家父丝毫不留任何机会,独自往西行去。
霞光洒在小桥流水人家,像是画家用宣纸精心雕琢出的一派静谧图景。
栾惊鹊望着家父落寞的背影,宛如一把刀卡在喉间,难受至极。她的睫毛往下垂去,望着地面须臾片刻,又将其抬起,追赶着前面的栾汉武。
途中,二人各怀心事。栾惊鹊每一步都走得黯然失魂,丹唇紧闭,句话不说。
“女儿啊。”
“嗯?”
栾汉武看着一点点落下的夕阳,沉重的眼皮子将景色纳入深邃的眼瞳里,尽显苍凉之色。
“你想的爹都明白,”他的语气异常软和,不似先前对她惯常的呵斥与严格要求,“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做出选择的。”
栾汉武的话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倒是把栾惊鹊听出了一坛酸醋。
“况且……爹终究是盛涟王朝的子孙,这土地是朝廷的恩泽,这秋季的丰收是庙堂虔诚祭祀天神而来。我们享受天子给予的恩惠,也要为天子尽心尽力。”
“爹,可如今在位的……是何等残暴,此等君王,值得为他赴汤蹈火吗?”沉默好一会的栾惊鹊忍不住插嘴,这个问题早已困惑她许久。
“闭嘴!”栾汉武勃然大怒,怒气冲冲地瞪着栾惊鹊,“这不是你我可以评论的,以后都不许在这个事情上提起一字!”
栾惊鹊自知失言,赶忙低头接受父亲的呵斥。
说完,栾汉武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看到四周无人,只有几棵盘旋的老树根,才松下了一口气。
“回去。”
栾汉武示意惊鹊继续往西行走,走在这条惯常回家的路上。
“是,”刚受到呵斥的惊鹊应声答道,不敢挑战家父的威严。
夕阳一点点消沉殆尽,夜幕藏在其身后蠢蠢欲动。
两人沉默不语,不似先前两人相互答辩。若是早些时候两人同行,汉武常常询问惊鹊在学堂里又习得什么名堂,惊鹊也予一一答复。
但今天走在这条回家的路,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如此遥远。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栾汉武开口道:“爹很快也要出征了,记得要照顾好你娘。你娘身体不太好,好好照顾她,凡事都要听你娘亲的话。”
“……”
“要记得时常到田地里看看那些庄稼,浇灌它,呵护它;若遇上了雨季,时常将囤好的水引进地窖里,若遇了旱季,自有用处。”
“……”
“如果可以……找个好人家也就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爹也别无他求,只希冀你们可以包容你娘与你们一起生活。”
“……”
“在这个乱世,切莫记得要自保。我们毓秀村庄远离战区,享得了一时的清静,但也保不了哪时矛头会指向这里。所以……”
“小女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只愿父亲您万寿无疆,别无他求!”栾惊鹊禁不住道出了自己的心声,眼泪银线般垂落。
栾汉武的话虽如春风般和煦,软绵绵的,像是毫无力气一般。但却字字诛心,她的心宛若被乱箭射中,血流不止。
栾汉武呆了一下,女儿的反响超出他的预料。原本他肩负着一颗繁重的心情,现在却莫名减轻大半。
“嘿嘿……”栾汉武憨憨一笑,半眯的双眼泪水滚滚,发白的胡须也随之抖动,他面对着惊鹊,说道:
“爹比谁都想一直在你们母女身边……”
一瞬间,恍若时空已经静止。
父女彼此相顾无言,暗自哽咽。
此时秋风起,吹起栾汉武的衣袂,吹走栾惊鹊头顶的簪花,吹乱青青河边草,吹动叶子沙沙响。
“到家了。”
栾汉武望着前面说道。
前方不到十米之处,一座简陋的茅屋,由石土茅草搭建而成,栏杆上常常晾晒着玉米辣椒之物,头顶上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个地方,便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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