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早晨阳光明媚的幻境不同，今天的古海要塞是阴天。
由于海拔比较高，灰扑扑的阴沉云雾就飘在头顶二三十米处。
好像某个掌管气象的神明专程铺了几块乌云，就为了遮蔽了城堡上空的阳光。
让本就空空荡荡的凯尔莫罕，阴郁晦暗得仿佛一座鬼城。
走在前往首席居所的砖石路上，艾林的表情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
倒不是因为兴冲冲测试进化后的蜃珠被人打断，而是维瑟米尔此时的面部表情让他感觉有些不妙，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在凯尔莫罕，猎魔人自己的地盘又能发生什么呢？
想到昨天维瑟米尔就去向首席汇报一路的行程……
难不成首席否决了梅森公爵迁移学派的邀请？
但这似乎也不至于哭丧个脸吧？
与维瑟米尔合力推开主堡的大门，艾林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维瑟米尔大师？”
“你今天心情看上去不太好……”
维瑟米尔踏入主堡大厅的脚步一滞，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几秒，偏头看了艾林一眼，继续向前走。
“没什么……”他轻轻摇头。
“别担心，是我自己的问题……”顿了一下，维瑟米尔可能想到了什么，又拍了拍艾林的肩膀，解释道：
“昨天和索伊首席谈这一路经历的时候，他还夸你是狼学派的未来。”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我还从没有听过首席这样夸过其他人。”
“所以别担心，找你不是因为在艾尔兰德受爵的事情。”
艾林闻言沉默。
自从维瑟米尔向他透露索伊首席是个大贵族的信息后，他还真没担心过自己授爵的事情。
要不是他这时候提起来，艾林都快忘了还有这件事呢。
可维瑟米尔自己的问题……
他想知道的就是猎魔人大师为什么大清早就哭丧着脸啊……
艾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见维瑟米尔似乎有意避讳，他想了想也没再追问。
现在的凯尔莫罕就这么多人，总有机会知道的。
索伊首席所在的城堡顶楼，距离南侧塔楼并不远。
进了城堡大厅，上几层楼梯，很快就到了。
“咚咚咚~”
维瑟米尔敲了下门，直接就将木门打开了。
艾林刚走进室内，发现维瑟米尔还待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诧异地问道：
“你不进去吗？”
维瑟米尔摇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凯尔莫罕都没几个人，能有什么事？
艾林顿时感觉有些不安起来了。
他原以为喊他过来，是商讨梅森公爵迁移学派的邀请。
毕竟维瑟米尔当时一直在神庙的藏书室里查资料，与梅森公爵和伊安娜大祭司相处的时间，并不如他长。
但这种事情似乎没必要避开维瑟米尔吧？
又或者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
猎魔人大师真的在这空荡荡的古海要塞中，有其他事情要做？
“砰~”
木门被关上。
从未与首席单独相处过的艾林，略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转身向房间内看去。
这是一间会客室，很大，层高大概有六七米，面积大概和南侧塔楼下的学徒训练场差不多大。
宽大的藤木椅、长桌、昏暗的灯烛。
首席这时并不在会客厅中，艾林就找了个藤椅坐下，打量起了周围。
进来的木门的正对面是一扇铁门，通向猎魔人大师会议室的战利品长廊。
艾林还记得有一头狰狞的龙首被挂在会议室铁门之上。
不过木门这个位置并不能感受到那股龙威，应该是被遮蔽住了。
说实话。
当时经过那条战利品长廊时，非常震撼。
可以这么说。
狼人、吸血鬼、鹿首魔、林精、大狮鹫甚至还有高等吸血鬼的头颅……
即便不谈巨龙，那里面的每一颗魔物的头颅都称得上有名有姓。
直让当时才刚成为猎魔人大师的艾林，想指着首席大喊一声：
“大丈夫当如是也！”
“噔噔噔~”
这时会议室内里的木门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
“吱呀！”
木门打开。
艾林起身正欲向顶头上司打个招呼。
却没想到昏暗的烛火中，首席走进来后，突然道：
“想当首席吗？”
此话一出，艾林顿时一惊。
咋回事？
你一个猎魔人大宗师也会读心术？
不过等他悚然抬头看过去时，却瞬间呆住了。
初见时那一头黑色长发有些暗沉，发根处能隐隐看到些许银白。
似乎藏着蓝山终年不化积雪的灰色猫瞳中，不知为何像是多了些浑浊和疲惫。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索伊大宗师像是突然老了十岁的颓废中年人。
发生了什么？
艾林诧异地凝视着狼学派的主心骨，脑子里满是问号。
而且这时候问他想不想当首席，似乎……似乎有些不详啊！
“首席，你……您没事吧？”他小心地问道。
这个时候首席可不能出问题啊。
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不仅艾林上半年的心血直接白费，外敌觊觎之下，学派一旦动荡，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很难说。
“没事。”索伊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艾林身下的藤椅，示意他坐下。
然后。
首席坐在对面的藤椅上，并没有再提想不想当首席的问题，而是一番简单的寒暄和夸奖。
大概和前世领导给他安排严苛任务前的流程差不多。
不过，这反而让艾林松了口气。
是啊！
这TM才是正常流程，一开口就问人要不要篡位，没有心脏病都差点给吓出来了。
虽然现在艾林的属性总和已经超过维瑟米尔了。
但班阿德那会儿，首席游刃有余地同时对付六七只水鬼王和巨沼仙的景象，他可记忆犹新。
那削魔成棍的娴熟手段，甚至都不能用属性高低去判断了。
艾林都怀疑，等自己的属性达到首席的层次时，能不能只用剑术对付几只会用魔法盾的魔物，还解决得如首席那么流利。
“维瑟米尔昨天和我说了，艾尔兰德梅森公爵的邀请，你觉得怎么样？”
正戏来了。
艾林顿时正襟危坐，斟酌了会儿语言，道：
“梅森公爵的邀请，应该还是可信的，还有梅里泰莉神庙的伊安娜担……”
“不对……”首席摇头打断，“我问的不是梅森的邀请可不可信，伊安娜欢不欢迎……”
“而是你……”
首席温和的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看向艾林湛蓝的猫瞳：
“你认为狼学派应该离开凯尔莫罕，应该离开科德温吗？”
若有若无的威压从狼学派最强大的男人身上，隐隐扩散出来。
猎魔人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在薇拉的炼金室中提出用魔药配方置换狩魔军团团长权限的那个下午。
不过此刻的压迫感要比那时候弱很多。
艾林不知道这是自己变强了，还是首席如他面相上表现出的那样……
忽然老了。
甩去脑海中的不敬念头。
艾林看着首席严肃认真的表情，观察了好几秒都看不出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想起最开始那个“想成为首席吗？”的问句，艾林斟酌了一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科德温被班阿德和王室贵族们仇视着，总会有麻烦。”
“但搬到艾尔兰德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至少现在艾尔兰德的贵族和神庙的祭祀们需要我们，解决艾尔兰德周边可能存在的魔物。”
“为此，他们还会为我们挡住来自科德温或其他地方的恶意。”
观察了一下首席的表情，艾林见其没什么反应便接着道：
“各项试炼的死亡率降低、新魔药剑油配方和法印在普及、制度上狩魔军团也刚有了不错的成效……”
“现在对猎魔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只要有时间，学派接下来便会飞速发展壮大。”
“因此，或许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但学派迁移向艾尔兰德，应该还是利大于弊。”
“至少我现在是这么认为。”顿了顿，艾林又补充了一句免责声明。
语罢。
首席的气势一收，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
“迁移对现在的狼学派而言，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这句话一出。
牛马经验丰富的艾林，就知道首席的立场了。
若真的认可他的说法，这时可不会用“现在的”这样的字眼，所以其后一定会接上……
“但是艾尔兰德不行。”
果然有个但是……艾林心想。
不过正当他以为首席要给他列出个一二三，否定他、打压他，让他认清自己的地位，然后再找个其它的点夸夸他，给他点好处稳住他，达成职场PUA流程时。
首席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走到了窗边。
窗外的天还是阴着的，云很低。
当首席走过去时，恰好一团灰色的云挡住了视线。
但他并没有收回视线，就好像他想看的东西，并不是被遮蔽住的天光山色。
而是某种更久远、更悠长、影响更大的事物。
“人类是不可信的。”他凝望着朦胧的云气忽然道，“所有短生种的承诺与契约都必将有一天被撕毁。”
“精灵们曾经遭受过这个惨痛的教训、矮人们也遭受过、曾经的猎魔人教团还有……”
“……还有现在的狼学派。”
“艾林，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首席回头，灰色的眸子流转着说不清的光芒，“尤其当你成为一个长生种领袖的时候……”
艾林闻言愣了愣。
这……
这好像与他想象当中的PUA话术，不太一样。
而且过去首席的人设不一直都是那种守卫人类的骑士吗？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样，只是过去装作那副伟光正模样的？
另外……
这语气……这语气艾林听着，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记住了吗，艾林？”首席再问。
“记住了。”猎魔人立刻回神答道。
首席点点头，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一张地图展开，然后示意艾林靠近。
“艾尔兰德三面环山，只有一面可以通行，学派迁移到那里，猎魔人上山下山只能通过艾尔兰德进入……”
“而玛哈坎山脉其他可以铸造要塞的地方，大多都被矮人占据了……”
首席在地图上指着艾尔兰德周边的地形。
一边阐述艾尔兰德不适合迁移学派的原因，一边就着玛哈坎山脉的山川河流，仔细为艾林分说建造要塞所需的各项重要的因素。
听着听着，就连建造要塞的石材、木材种类优劣，以及各类要塞设计的防护优势劣势，首席都说得极细极细。
艾林都觉得首席是真的想在一天之内，教会他一个练习时长半年的猎魔人，如何从零开始建造一座要塞。
这可和他刚刚心里想着的PUA话术毫不相关。
首席……首席好像是认真的……
他似乎真的想传位给他……
可是为什么呢？
猎魔人又没法生育，所以他肯定不是“太子”。
虽然这半年他做的事情确实不小，对学派也小有贡献。
但其他猎魔人大师做的就少了吗？
他们可是为学派贡献几百年了！
难不成就因为他天赋高，就能抵消其他猎魔人大师过去所做的一切吗？
狼学派是比外界单纯一点，但触及到各自的利益，让自己一个如此年轻的新人上位，肯定非常困难。
首席会乐意为一个陌生人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猎魔人觉得有些不靠谱。
从穿越到现在，他其实都没见过首席几次，可能都不足十指之数。
他倒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魔幻世界古老的新型PUA方式。
不过即便如此。
他还是竭尽全力在汲取，首席所说的一切，即便是投石车和床弩的摆放位置和朝向，这样的细节。
知识在这样的时代是非常珍贵的，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何况感知和神秘这种牵扯到大脑的属性提升后，记东西是真的快，基本首席一句话讲完他就能记个七七八八了。
不过也不知算可惜，还是不可惜。
首席和他讲述这些知识的过程中，并没有触发狩魔手记知识类技能的线索，没给他激活一个建筑学LV1的机会。
“……记住了吗？”
将筑堡知识倾囊而出的首席，从被炭笔画的黑黢黢的地图上收回视线，看向艾林。
艾林点点头：“大致都记住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刚刚，首席曾说“迁移对现在的狼学派而言，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就问道：
“首席，你觉得哪个地方适合学派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