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里正感叹着，瞥见后院里有个宫女正费力地打水，忙跑进去帮忙。
宫女感激地不已。
裴千里趁机说：“我刚进宫不久，想跟你打听个人。”
宫女擦了擦汗问：“你想问谁？”
“这宫里原先的一个太监，叫发财的，是我同乡。”他暗暗把腰牌移到后面以免宫女发现。其实他也是冒险一搏，他猜只有原来侍候李妃的太监的腰牌能被独孤珏拿到而不被发现。
“哦，不清楚，不过，原来侍候李娘娘的宫人都死了，如今只剩了一个老太监也疯了。”
“啊……”裴千里做出怅惘的模样，“可惜了。”死了的话，腰牌就要回收……独孤珏大概是买通了回收销毁腰牌的太监，把这一块留了下来。不然，若是原来那个发财还活着，两个发财同时出现在宫里，自然会让人怀疑。
他这么问宫女，只是想想看看能否侥幸找到老宫女，结果最后一点希望也落空了。裴千里有些失望。
“不过冷宫里住了好些老宫女，说不定有人认识他。”宫女笑笑。
“啊，也是。”裴千里忙点头，跟那宫女寒暄了几句便借口要回去干活，走了。
他一路向冷宫走去，远远见到两拨人在花园里迎面遇上，忙躲到树荫里。
那两拨人分别是崔景裳和孙贵人带着的人。
她们两个和和气气地寒暄。
崔景裳问：“姐姐不去宴席上吗？”
孙贵人回答：“去过了。我有些乏了，跟皇上告了假回去休息。”
“今儿听说有歌舞，难得热闹。”
孙贵人叹了一口气：“我坐在那里也没意思。”
崔景裳笑了笑：“姐姐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儿我去看您。”
孙贵人一走。崔景裳的侍女捂着嘴低声笑：“孙将军只有四品，还不够格入宫。比不得咱们娘娘家父兄各个都是朝中要员。她坐在席上是不好意思。”
“还霸占后宫掌管权不肯让出来，真让人讨厌。”
崔景裳竟然不制止宫女们的放肆言语，只是冷笑：“不用管她，她已经到头了，就让她去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裴千里想起那日叫他去搬东西的宫女的嘴脸，心下叹息：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崔景裳的宫女们那么跋扈，肯定是因为崔景裳暗地里也是这样。
刚走到拐角，崔景裳又遇见銮驾，忙换了副温柔端庄的样子向皇上跪下行礼。
皇上下了车舆，亲自扶起了崔景裳，搂着她往宴席上去了。
裴千里觉得崔景裳跟崔景初嘴里那个端庄温柔的姐姐根本没有一点相似性。人前人后两个样，人前端庄贤淑，温和有礼，人后狠毒阴险、刻薄无比。是在宫中多年的争斗和小心翼翼才让崔景裳变成了这样？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只是崔景初不知道？
裴千里懒得再理会这些。他要趁着那边宴席正热闹五人注意，赶去冷宫。
分明同在一个宫墙内，冷宫这边的凄冷阴森和那边宴席上的热闹繁华好像是修罗地狱和瑶台仙境。
冷宫里有无数个房间，各个都黑漆漆的，臭气熏天。
裴千里站在庭院中央有些犯了难：哪个是关着老宫女，哪个是关着失宠的嫔妃呢？
滚蛋早在别处吃得心满意足，飞回来落在了裴千里的肩膀上。
外面传来脚步声，裴千里忙跳到树上躲了起来。
原来是送晚饭的人来了。那人把装满了散发着馊水气味的桶放在地上，凶巴巴地吼了一声：“出来吃饭了。”
隔得那么远，裴千里闻到都一阵恶心反胃。虽然他也吃过很多残羹冷炙和别人扔掉不要的东西，可是让喝这个，他也绝对喝不下。
刚才还死寂的院子里却忽然多了很多人。他们像是鬼魅一般飘出来扑到桶子上，用肮脏的碗舀出来先狼吞虎咽喝掉，再舀一碗蹲到旁边慢慢吃。
等人散开，地上只留下一个空桶。
裴千里被这场面震惊了：谁能想到着这些如牲畜一般的肮脏女人们曾是宫里的温香软玉，竟然比乞丐还要落魄和可怜。
一个佝偻的身影颤颤巍巍从角落里出来，蹲在桶边，掏着桶壁上的残渣往嘴里送，一边舔着手还一边傻笑。满头白发和脏得发黑的衣服在所有人里格外突出。
裴千里打了个激灵：看这身形分明是个男人，冷宫里竟然有个男人？！这太奇怪了。
裴千里皱眉想了想：皇上即便不要冷宫里的女人，也不会把她们跟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关在一起，即便是个疯男人也不行。不然他们岂不是会生一堆孩子出来？所以，这个男人一定是个太监。
裴千里低声吩咐滚蛋从御膳房里叼了块糕点来。等院子里的人都回到自己房间了，他跳下来把那些女人们一个一个点晕，才向老头走去。
发财一看见裴千里朝他靠近，立刻跑到角落里蹲下，恨不得能缩到墙里去。
“发财。”裴千里蹲下试探地叫了一声。
那老头身子一抖，抬头看了裴千里一眼。
果然是他。
关于腰牌，他还是猜错了。因为腰牌是这个疯太监的，而疯太监既没有死也没有出宫，所以腰牌就没有收回。只是疯太监住在冷宫，所以腰牌即便是被拿走了，也没有人发现。
独孤珏果然滴水不漏。或许，这个疯太监就是独孤珏藏在这里的也不一定。
裴千里把手张开露出糕点。
老头浑浊的老眼便忽然一亮。
“别怕，我就问你几句话。你好好回答，我就给你吃点心。”裴千里抖了抖手里的东西。
老头瞪着糕点，舔着嘴唇，却一句话不说。
外面有人说话，裴千里屏息侧耳细听。原来是两个路过的宫人。
猛然觉得有什么朝他扑过来，裴千里瞬间拔地而起，往后撤了一丈远。
原来老太监趁他不注意扑上来抢糕点。
裴千里哭笑不得：刚才看他走路都走得不甚稳当，怎么现在这么灵活？
老太监第一下扑了空，又蹲下，看样子还要作第二下扑抢。
裴千里怕动静太大惊醒了外面的人，只能无奈地伸手点住了了老太监。
老太监便立刻不能动弹了，保持双手支地犬坐的姿势。
裴千里把糕点伸到老太监鼻子下晃了晃。
老太监闻见香气却吃不到嘴里，努力伸着舌头想要去够点心，眼睛瞪得都要凸出来了。
裴千里也不忍心折磨她，说：“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给你。”
那太监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管瞪着糕点，就是不出声。
“这样就算问到天亮也问不出来？”滚蛋在裴千里肩头‘嘎’地叫了一声。
“问到天亮。”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千里和滚蛋吓了一跳，表情僵硬地瞪着对方。
“你干嘛一句话说两遍？”裴千里问。
“我没有。”滚蛋一本正经。
裴千里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悄无声息飞上了墙头。
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没有。”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滚蛋的话。
裴千里忽然意识到声音是从院子里的树上传来的，朝滚蛋使了个眼色。
滚蛋飞了过去，一个小影子便应声而起，却被滚蛋一爪子挠落在地上。
“小贱人，可让我逮着你了。”滚蛋将它按在地上，学着饭铺老板娘的声音叫骂着，“看你往哪里跑！！”
裴千里很无奈：老板娘都死了那么久了，滚蛋骂人的腔调却还没有变。平时他想教它几句客气话让它迎来送往，它却死活学不会。
被滚蛋摁住的是只绿色的鹦鹉，看着年岁也不小了。
裴千里忽然想起那日他被叫去帮崔景裳搬东西的时候，曾搬出来一个大鸟笼子。那鸟笼子上刻着“绿扑”。莫非这只鸟是以前李妃养的鸟儿。因为之前的主人都死了，所以它才守着老太监不走？鹦鹉的寿命有三十到六十年之久，所以它完全有可能活到了现在。
“绿扑。”裴千里尝试着叫了一声。
那鹦鹉立刻伸长了脖子，瞪着裴千里。
‘还真是。’裴千里一阵狂喜，对滚蛋说：“别弄伤它了。”
他掰了一块糕点扔在地上，冲滚蛋悄悄摆手。滚蛋把绿扑松了，眼睛却盯着它防备它逃跑。
绿扑凑过来吃了一口糕点，望着裴千里。
“他说了什么？”裴千里指着老太监问绿扑。
绿扑尖叫了一声：“啊！！”
裴千里吓了一跳，站起来。滚蛋也扇了扇翅膀：“啊呀，吓死本神鸟了。”裴千里捉住滚蛋的嘴巴，不让它在说话。
绿扑梗着脖子又发出像人一般的哭泣声：“呜呜呜……，毒死的，娘娘，你好可怜。”
起居录上记载李妃生孩子时因为孩子夭折受了风寒，之后就一直身体欠佳，盘桓半年才去世。
裴千里也想起那些传言，说皇上太过疼爱刚生产的崔常乐，害怕李妃的病气染人，所以不许李妃的尸体停留在宫里，直接让人一把火烧了。
皇上为了安抚李妃的娘家，把李妃的骨灰入皇家陵园按照皇后品级安葬，还将李丞相的儿子破格升为三品。李家也就没有意见，不再追究了。
“皇上对你不公啊。”绿扑接着呜呜咽咽地哭。
“皇上对你不公啊。”老太监被绿扑勾起了伤心事，脸上显出悲切地深情，也低声哭泣起来。
裴千里忽然意识到，金子里包的指骨是李妃的遗骨。独孤珏认为李妃是被人毒死的，所以悄悄藏起指骨并在外包金作成簪子来保留证据。独孤珏真正想要裴千里帮他查证的是杀死母亲的凶手。而他表面上却让裴千里找那个所谓宫里失踪的孩子，可能有几个原因：第一，如果直接说找凶手，裴千里不会肯接这个单。独孤珏知道裴千里也在查自己的身世，找孩子下落这样的理由对裴千里很有吸引力。第二，独孤珏需要崔景初做盟友，而找孩子这个理由是让崔景初加入的最好办法。第三，或许李妃被毒死原本就跟那个消失的孩子有关系。
“娘娘，你好可怜，你也生孩子，她也生孩子，为什么太医都被调去侍候她。”老太监絮絮叨叨接着说。
裴千里一听有些诧异：什么叫你也生孩子，她也生孩子？起居录上写的很清楚，李妃生孩子的时候并无别的妃嫔生产。
“你难产了，却没有一个太医来看你。可怜的皇子啊，就这么夭折了。”老太监咬牙切齿，一脸愤恨。
裴千里正要细问。
老太监却忽然变做一脸惊恐：“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敢了，我不敢说了。”
老太监或许之前没有这么疯，总是重复着这些话。冷宫的看守打了他几次，不准他说，他才变成这样。
“还有谁生孩子？”裴千里问老太监。
老太监却又抿紧了嘴，不再出声了。
天边忽然爆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大半个天空，欢呼声和笑声也隐约传来。
那是宴会接近尾声放的烟火。
裴千里不敢再耽搁，只能先回去，改日再想办法进来。
“滚蛋，你留在这里听听他说了什么，等下再回来。”
滚蛋闪着翅膀：“不要。”
“一把松子。”
“成交。”
裴千里把糕点放在老太监怀里，解开他的穴位，飞身跃起从墙上翻出去了，然后贴着偏僻的墙根往宫门走。
“我在宫里当差二十几年见过的稀奇事多的去了。”
“你老又喝醉了。”
原来是几个侍卫喝醉了酒，靠在墙角偷懒说话。
裴千里被挡住了去路，索性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那老侍卫压低了声音：“当年皇上把他的哥哥，也就是当年的修王爷全家问斩时，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修王爷的一个小妾混在奴婢里逃了。那小妾也是厉害，怀着身孕还跑到了大青山里。”
“皇上岂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