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这不是留祸根吗？所以皇上就派我们进山围剿，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们抓到了吗？”
“我们在山里兜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她。”
“那她到现在还活着？我可听说大青山里原来有老虎。”
“别着急，我不正要说吗？大青山里还真有老虎。不过我们几个好歹也是大内高手，怎么会怕一只老虎？与其每天胆战心惊，不如把老虎杀了，放心去寻那女人，好早点交差。”
“你们在山里转悠了几个月都没撞到老虎，如何知道有老虎？”
“说起来这事也是机缘巧合。我们路过青山寺，便进去讨水喝。方丈嘱咐我们切记要成群结队，因为山里有老虎。那老虎极其狡猾，看见人多就躲开了，若是撞见有人独自在山中转悠，便会把人咬死拖到僻静的地方吃了。这么多年，猎人一直抓不到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原来如此。你们一直成群结队，所以老虎就不敢出来了。难怪你们没发现。”
“我们一想难不成那女人已经被老虎吃了？于是决定找到老虎洞。”
“既然猎人都找不到，老虎洞一定很隐蔽，你们如何能一下找到？”
“方丈说曾有僧人打柴时无意发现了老虎洞在某处山崖下。”
“你跑题了，还没说那女人怎么样了。”
“都说了别着急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那老虎洞里到处是骨头，有人骨有兽骨，那女人果然已经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我们想原来她刚进山就被吃了，亏我们还找了那么久。我们把母老虎和小老虎都打死了，算是除了根，然后带着那女人的头骨和衣物回去交差了。”
“吹牛，这么说起来，你还成了打虎英雄了。其他跟你进山的人呢？怎么没听别人说过？”
“他们病的病，杀的杀，都死喽……况且那时候杀了多少人啊，这一条人命算什么，不值得说？”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裴千里听得入神，索性混入了其中。
老侍卫眯眼想了一会儿：“我们发现尸体前几日正好是崔大将军一家离京的时间，那时我们在山里没机会看到那种盛况还懊悔了好久，所以我记得比较清楚。”
“那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呢？”
“肯定是被老虎一起吃了啊，小妾进山时还远没到生产时间。她自己都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还能护着孩子啊。”
“你如何推断那女人死了很久了，莫非是骨头已经干枯了？”
“年轻人。”那侍卫睁着惺忪的醉眼，“老虎不会一下把人吃完，而是把人拖回去之后慢慢吃。所以即便是同一个人的骨头，新旧程度也不一样。”
远处传来鼓声，是宴席结束的信号。侍卫们不敢再偷懒，忙一个一个地走了。
裴千里正要走，肩上忽然什么东西落下。他一惊正要伸手去拍，那东西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声音跟刚才老太监哭的时候别无二致。
哎，原来是绿扑。想它在宫里游荡了快二十年也没有人敢收留，还挺可怜的。
裴千里心一软伸手把它捉住塞到袖子里。
绿扑像是知道裴千里要带它走，也不挣扎，也不出声。
裴千里赶在那些官员们出来时一溜烟出了宫，回到寻物坊。他把绿扑掏出来放在石桌上，绿扑这才“嘎”地叫了一声，抖了抖浑身的羽毛。
“还有什么？说来我听听。”裴千里问绿扑。
绿扑翻了个白眼，转开头。
哎呀，这个白眼看着为什么这么像滚蛋？肯定是要吃的才肯说。裴千里有些恼羞成怒，撸袖子想要给它一个爆栗，滚蛋却扑腾着回来了。
滚蛋发现绿扑也在，很惊讶，落地的时候险些没站稳。
它绕着绿扑走了两圈才靠近。
“这小贱人怎么在这里？”滚蛋问裴千里。
“它跟着我飞回来的，我也没有办法。”裴千里怕它吃醋，只能撒了个谎。
滚蛋出其不意地伸脚把绿扑一推。绿扑从桌上滚了下去，努力扇着翅膀却只能飞到凳子上，然后再起飞才飞回了桌子上。
裴千里很惊讶，凑过去，把绿扑捧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才发现它的翅膀原来被人剪了。看那伤口早已愈合长出肉瘤，竟然是旧伤。一定是原来的主人怕它飞远才这么做。
所以它才没法自力更生，也飞不过高高的宫墙，只能一辈子在宫里转悠。
“真可怜。”裴千里暗暗叹息把绿扑放在桌上，问伸头过来跟他一起查看绿扑的滚蛋：“都听见啥了？”
滚蛋瞪大眼，用爪子捂住喉咙惨叫了一声：“啊！！”
绿扑吓得往旁边挪开了几步。
滚蛋梗着脖子，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两腿一蹬，头一歪闭上了眼。
也就是说，他刚走没多久老太监就被人杀了，裴千里禁不住背后一阵凉意。
饭太稀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忽然从下面跳到桌上，一口咬住了绿扑。裴千里还没来得及去捉饭太稀，在桌上装死的滚蛋忽然一跃而起，发了疯一般飞到饭太稀头上啄它：“吐出来吐出来，不然本神鸟跟你没完。”
团子一见吓得躲到了韩冷香的裙子下。
饭太稀也从没见过滚蛋这么凶狠的样子，被镇住了，忙把绿扑吐了出来。
绿扑惊魂未定，一身湿哒哒地都是口水。
滚蛋飞了下来，挡在绿扑面前对饭太稀说：“以后它由本神鸟罩着，你千万不要动什么歪念头。”
裴千里点头：“哦，原来绿扑还真是只母的。”
他家这个高冷毒舌好吃懒做又自私的鹦鹉终于发春了，结果喜欢上了个不能飞的鸟儿。
滚蛋对绿扑好得让裴千里腻味。有好吃的，它第一个叼给绿扑，晚上睡觉也要跟绿扑挤在一起。
韩冷香用手戳着滚蛋故作哀怨：“有了媳妇忘了娘。”
滚蛋扇着翅膀一脸得意：“本神鸟终于有老婆了，还是这院子里第一个娶到老婆的。本神鸟果然与众不同天下无敌。”
这不是再往他胸口捅刀子吗？裴千里皱着脸，憋出一句：“你们品种不同，不能在一起。”
滚蛋气愤地说：“这就是歧视！你要敢阻止我们，本神鸟就再也不为你干活了。”
裴千里想了想，说：“我还真有事情要你去做，你只要乖乖干活，我就留下绿扑。”
“干嘛？”
“我要进山找老虎洞。”
“让饭太稀去。”
“它也要去，不过它一个人找不过来。”
裴千里带着饭太稀和滚蛋进了山。大青山里有无数洞穴和密林，适合躲藏各种野兽。即便是当年的老虎被一窝端了，也不能保证后来没有新的老虎又住下来。
所以裴千里也有些提心吊胆。
高耸的松柏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虽然才初秋，林子里已经秋意盎然。落叶在脚下厚厚扑了一层，踩上去软得像铺了地毯。
滚蛋在天上看，饭太稀在地上闻。裴千里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想，崔家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大概是六月份。修王爷一家被抓是在一月份。
也就是说，小妾入山时是咋暖还寒的春天。她一个弱女子还怀有身孕如何在这野兽横行的山中度过数月？除非有人收留了她。
因为大青山老虎横行，所以来青山寺烧香的人不多，也没有什么名气。侍卫们打死老虎之后，香客才渐渐多了起来。然后皇上忽然下令对青山寺进行大肆修整，并将它列为皇家寺庙。当时国库空虚，却来做这种事情，有些不合情理。大臣们多有反对之声。
皇上的理由是连年战乱，死了不少人，所以才要休整青山寺为逝者超度亡魂。
众大臣见皇上这么说，也不好反对了。
这些事情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饭太稀忽然趴在地上，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一动不动。
裴千里停了下来：“这是怎么了？”
饭太稀回头惊恐地望着裴千里，连叫都不敢叫了。
裴千里这才闻到老虎的腥臭味的味道。
滚蛋也飞了下来落在树枝上。
裴千里捡了块石子，拿在手安慰饭太稀：“没事，什么野兽都禁不住我一击。”他丝毫没有吹牛的意思。因为小时候被恶狗追，所以逼得他练就了随时捡起石头扔出去都能把狗的头盖骨打碎的本事。到后来，练了内功，扔出去的力道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准。
裴千里等了等，没有什么东西扑出来，便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前面有个山崖，崖下有个洞。那气味就是从洞里飘出来的。
裴千里小心翼翼地靠近，依旧没有野兽出来。
这里应该就是侍卫口中那个老虎洞了。此处偏僻，鲜有人至，又风雨不入，所以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老虎的气味依旧浓烈。
难怪饭太稀吓成了那副样子。
“死了，老虎都已经死了。”裴千里觉得好笑朝饭太稀招手。
饭太稀夹着尾巴匍匐在地上死活不肯靠过去。
因为有老虎的气味，所以这些年除了侍卫，没有别的动物敢进来。而且当年侍卫来了之后杀了老虎便直接离开了，也不曾逗留搜索，所以洞里几乎保持着原样。
靠近门口处的地上有一个浅浅的卧痕，飞溅状黑色血迹从地上散落到墙上。
从痕迹上看，母老虎被人一箭射中喉咙倒在这里，然后侍卫进来拔出箭，血迹飞溅出来。因为多年风雨侵蚀，侍卫把老虎拖走时在洞外造成拖痕已经消失殆尽了，无处可寻。
裴千里点燃了火折子走了进去。
洞的最深处是成堆的骨头，还有枯草和虎毛。
风从深处夹杂着水汽和腥臭味道扑面而来，发出像有人在哭一般的细细声音，让森冷的洞穴越发如阴曹地府一般吓人。
那些骨头虽然多，却多是各种动物的。
看来这里就是老虎慢慢享用猎物的地方了。
裴千里把所有人骨收集起来，在地上拼出不完整的无头的尸骸。看骨头形状长短应该是个年轻女人，想必就是小妾的残骸了。
侍卫一口咬定小妾早就死了，应该跟他想的一样。小妾已经进山那么久，一个女人家，如何躲过老虎？若是小妾真那么有本事，怎么又会在躲了那么久之后忽然又被老虎吃了？
这些骨头，盆骨下口变宽，髋关节向内侧歪斜，腰部微微弯曲，膝盖以下的腿部发生轻微的扭曲，这分明都是生过孩子的女人的特征。可是洞里却没有任何婴孩的骨头。有可能是孩子小，被老虎囫囵吞下，然后消化干净了。更有可能，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在这里。
老虎拖拽猎物的时候，都是咬着脖子拖移。人呈这样的状态被拖动时，双脚会在地上形成两道车轴一样的细痕，与四只脚着地的动物被拖动时产生的痕迹完全不同。
若是小妾在外面被老虎咬死拖进洞里，肯定有一道长长的拖痕和血迹从洞外延伸到洞内。即便外面的消失了，洞里也应该多少能看出来。
可是从洞口到洞里存放猎物的地方有许多条拖痕，却唯独没有人被拖拽的痕迹。
这个小妾分明在洞里被扑倒咬死吃掉。
裴千里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小妾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生下孩子。她知道山里有个老虎洞，还知道老虎洞的位置，把孩子藏起来然后走到老虎洞里自己喂了老虎。
为了确保孩子永远不被人知晓也不会被追杀，这个女人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人以为她和孩子都被老虎吃掉了。
裴千里眼前浮现出那个女人拖着虚弱的身子，淡定走入这散发着腥臭的虎穴，然后被老虎扑倒的场面。
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大概只有母亲为了保护孩子才会这么勇敢吧？
而且小妾一定是确认孩子安全才会这么做，那么她会把孩子放在哪里呢？
而且她如何知道虎穴的位置，是谁告诉她的。告诉她虎穴位置的人和之前收留她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裴千里脑海里闪过老侍卫说过的话。
方丈分明是在向侍卫暗示小妾已经死了，而且是被老虎咬死的，还煞费苦心地指出了虎穴的位置。
这一整座山只有青山寺有人，小妾会不会一直躲在青山寺，然后把孩子留在了青山寺呢？
所以这些年方丈才会对寺庙里出现过孩子这件事矢口否认。因为一旦被发现就是窝藏谋逆，要被诛九族。
那么住持会不会因为怕惹祸上身，所以在侍卫们下山后就把孩子扔到了河里。
这个孩子又会不会就是他呢？
如果这是真相，那他就是罪人之后，是早就应该死去绝对不能存活于这个世界的幽灵。所以方丈才对他的身世三缄其口。
查了这么久，终于发现了一点曙光，裴千里激动得热泪盈眶。
不管那个小妾是不是他的母亲，都让他肃然起敬。
他不忍心任她再躺在肮脏腥臭的老虎洞里，用衣服小心地将那些尸骨收殓好，在一棵大松树下挖了个坑把尸骨妥善掩埋。他在树干上刻个深深的记号以便自己日后还能找回这里，才下山了。
饭太稀依旧是那副脚软得动弹不得的样子。
裴千里把它抱在怀里，讥笑它：“看你这点出息，才闻到气味就吓成这样了，要真有老虎，你岂不是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