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二十天过了，来登记的人不过才占所有房产的一半。独孤初和独孤珏把没来登记的屋主理了理，发现大多是在原登记册上二十年以来就没有再登记过的。他们心知肚明：这些屋主都做贼心虚，趁主人死了或失踪，占着房子，从没上报。
独孤初把这些和之前有问题的一并理了个清单，然后下令一整日封锁城门，拿着清单，挨家挨户上门询问。
那些屋子空置的少，被强占的多。
这些人白住了被人的房子多年，早把房子当自己的产业了，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被赶出去，都无法承受。
有些人哭哭啼啼，哀哀相求。也有些人不甘心，冲着独孤初大喊：“都说初王爷跟别人不同，是个为民做主的官儿。如今看来也是个柿子捡软的捏的人，只欺负我们这种实在是穷得没办法只能偷住的，却不去管那买通关系明抢的人。”
独孤初一听，里面有戏，忙抬手叫住士兵，问那人：“你且说说看。”
那人气呼呼地说：“那些有地契的为何不敢去登记？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跟原屋主交易，只需要交给户部几十两银子就把房子变成自己了的。”
独孤初一脸惊讶：“口说无凭，你告诉本王你知道哪几家是这样，若查明属实，本王就帮你把这三间瓦房变成你的。”
那人狂喜，忙在地上磕头：“王爷此话当真？隔壁和再过去三个门的那家都是。”
独孤初朝属下一使眼色，那些亲兵们便呼啦啦从这家撤了出去，直奔那两家。
那两家的户主不消半刻便被捉到了跟前。
“冤枉啊！！”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声哭喊，“王爷切不可听那些小人胡言乱语，小民可是有红契的。”
“肃静。”独孤初一拍桌子，那两人立刻被他脸上肃杀的气息吓得不敢出声了。
独孤初从士兵手上接过搜出来的地契：“嗯，你们的地契是没问题。不过，本王想知道，既然没问题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登记在册？皇上下令重新登记，你们为何也抗旨不遵？”
那两人缩在地上不出声。
“你们不说，本王怎么替你们想办法？”独孤初又说。
那两人才磕磕巴巴地交代说这两屋子的主人不知道去了何方，他们住了许久之后，见对方没回来，就想着占为己有，可是找不到原地契和原屋主，官府不给盖章。户部官吏说先交点保金，发个红契，但是不登记在册。万一屋主回来了，再买卖，登记在册。若是实在谈不拢，便拿红契来作废把保金退给他们。
原本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因为屋主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可是这一次皇上要重新登记，他们就怕了。
独孤初让人把这些记录下来，拿给那两人画押，并说：“本王和珏王爷奉旨办事，你们若敢欺瞒于我们即是欺君，想必欺君的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那两人打了个哆嗦：“知道知道，不敢不敢，小民句句属实。”
独孤珏凉凉加了一句：“若是本王再传你们去作证，你们敢翻供，本王定不轻饶。”
那两人忙磕头：“不敢不敢。”
独孤初这才和独孤珏带着人走了。
如此一查，才不过看了清单上一半就已经查出来一百来家是这样。各房屋依据大小保证金数额不同。大宅子一百两保证金，小屋子也有二十两。算起来，怎么都有几千两银子了。国库一年收用也不过一万两银子，用得紧巴巴的。光这一项契税就凭空少了许多。
独孤珏脸色也很不好看。他知道这房契中有猫腻，却不知道有这么大的漏洞。
虽然是皇上主政，可这几年他也一直有参与，竟然没察觉到。
独孤珏和独孤初终于把清单上所有房产都入户彻查了一遍，然后把所有房主都叫来，在户部的院子里站着。
院子里站满了，人还站到了外面台阶和街上。
小吏和两位侍郎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脸色阴沉的独孤初和独孤珏。
独孤珏似笑非笑地说：“三位大人好手段啊。把个瞒天过海，欺上瞒下的招数用得炉火纯青。”其实他比独孤初更生气。独孤信有意把文官事物都交给他处理，武官事务都给独孤初裁决，明摆着就是在考察他们两人的理政能力。
现在文官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等于是在打他的脸。关键这事还是被独孤初先发现的。
独孤初自然是知道独孤珏的心思，所以今日他很识趣地坐在下首，让独孤珏坐在案桌后主理此事。
小吏和两位侍郎等独孤珏说完，便一起拱手：“下官冤枉，实在是不知情。”
独孤珏冷笑：“好啊，现在来一推干净。如今有两百个证人在这里，你们还敢抵赖，当本王眼睛是瞎的吗？”
独孤珏一拍桌子。下面原本站着的人都齐刷刷打了个哆嗦，一起跪了下来。
独孤初朝跪在最前面的人抬了抬下巴：“你说说看，当时你的银子是交给了谁。”
那人怯怯指了指文书小吏：“这位大人。”
小吏立刻朝那人喝到：“刁民，不要胡说！”他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低下头。
独孤珏咬牙切齿地说：“好大的官威！”
小吏忙跪下了：“微臣该死。”
“掌嘴，本王不叫停不许停。”
小吏只能伸出两个手，一左一右开始抽自己耳光。
两位侍郎吓的脸都白了。
独孤珏看了一眼方才回话那人：“你接着说。”
那人也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说：“当时小民想来把房契登记，怎奈前一任房主及其后人都不在京城，所以问这位大人怎么办。这位大人要小民交了三十两银子，给小民盖了章。”
那小吏早就抽得自己口鼻流血，却不敢停，有气无力地接着抽。
独孤珏转向两位侍郎：“两位大人有话说吗？”
两位侍郎一个说：“他不曾通过微臣拿印章，微臣不知情。”
一个说：“因为没有登记在册，所以微臣愚钝没能及时察觉。”
独孤初的士兵从门口跑进来，对独孤初说：“小人按照王爷的命令去此人家中搜查，查到银两若干箱。”另外几个士兵抬着两个箱子进来，放在独孤珏面前的案子上，打开来。
里面全部是白花花的簇新雪花五十两足银。
独孤珏这才对那小吏说：“停下。”
小吏两个脸颊已经完全肿了起来，摇摇晃晃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独孤珏不去看箱子却问小吏：“大人俸禄多少？”
小吏口齿不清的回答：“微臣为正六品下，年俸约五十两。”
独孤珏拿起一锭银子，冷笑：“本王粗粗看一眼，这里至少有一千两银子。你升任六品也不过十年，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银子。你倒是说说看，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的？”
小吏见抵赖不过，匍匐在地上：“这是这些人交来的保证金，小人只是代管。”
“混账，到现在还敢强词夺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本应该归入国库的银子，你有什么资格代管？！”独孤珏气得把银子生生捏扁了。
那些百姓一听，全部都开始嗡嗡嗡的议论。
小吏羞愧难当，不出声了。
独孤珏忍着气，问：“你如何拿到印章的？”
两位侍郎紧张地盯着小吏。
小吏直起身子：“王爷真的要知道吗？”
独孤珏眼睛一眯，眼里寒光微聚：“休得啰嗦，快说！”
“微臣劝王爷还是把这些闲杂人等都清散，免得等下不好收场。”
独孤珏看了一眼独孤初。
独孤初立刻下令把堂下站着的人都清退了出去。反正小吏已经认罪，这些人都没什么用了。
户部大门又被关上了。
“现在可以说了。”
小吏此刻反而淡然了：“微臣自然是从沈大人那里拿到章的。”
独孤珏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沈大人指示你这么干的？”
独孤初的神色都肃穆起来。
小吏忽然笑了起来：“是，微臣人微言轻，哪敢起头做这种大事。”
独孤珏大声喝道：“胡说！沈大人任户部尚书也不过两年。这件事最早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了。你分明是血口喷人。”
“沈大人虽然两年前才荣升户部尚书，可是之前他却在户部当了十年的侍郎。之前的印章也一直是他在管。”
独孤珏问独孤初：“王爷怎么看？”
“既然他这样说，自然只能把沈丞相请来问一问了。”独孤初脸色阴沉。
沈行文被独孤初的人从家中直接请到了户部。他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
还没站稳，身后的大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沈行文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向独孤珏和独孤初行礼。
独孤珏淡淡地说：“沈大人莫怕，本王请大人来，是想问问大人是否知道虚盖红契之事？”
沈行文忙拱手：“知道。微臣还是侍郎之时，因为太多屋主失踪，导致房契无法按照朝廷要求登记，所以当时的同僚建议只要能提供原房契，可以先交税，在新房契上盖章，等找到原屋主再登记。微臣觉得此事不妥，所以拒绝了。”
“当时户部的印章可在侍郎这里？”
“是，赵大人是把印章交给微臣管理。”
“那这些没登记在册却盖了章的房契是怎么回事？”独孤珏把收上来的房契往桌上一放。
沈行文拿了仔仔细细看了看，皱眉摇头：“若不是出了什么纰漏，微臣就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沈大人的意思是，您对盖章时收的保证金也一无所知了？”
沈行文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头上冒出冷汗来：“微臣从不曾听说什么保证景。王爷给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这么做。”
那小吏却忽然说：“沈大人，当时分明是你说怕那些人反悔，叫我收点银子的。如何现在又一推干净？”
沈行文回头望着那小吏：“你如何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教你收银子了……”他一向嘴笨，说完这句就瞪着小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独孤珏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句话。他知道独孤初这次是针对赵家而去，所以乐得坐山观虎斗为独孤初打下手。大概连独孤初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把沈行文也牵扯进来了。
从沈行文进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的独孤初这时才出声：“沈大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去府上一搜就明白了。”
独孤珏看了独孤初一眼：他这是想断臂求生所以大义灭亲呢？还是想救沈行文所以快刀斩乱麻？只是谁能保证沈行文真的这么清廉。万一他跟这件事没关系，却在别处收了好处，那岂不是越查越多。到时候小事变大事，怕是更不好善后。
“因为沈大人跟本王的关系，本王要避嫌，所以请王爷派人去搜。”独孤初站起来朝独孤珏拱手，“为了公平起见，请王爷把这两位侍郎大人家和之前在户部待过的官员家全部搜查一遍。”
这个建议听着似乎很公正公平。只是之前在户部待过的官员太多了，比如赵家。要是搜赵家就等于动太子。独孤初把这烫手的洋山芋抛给他，他能接吗？
独孤珏没出声。
独孤初靠近低声说：“若是等向皇上禀报之后再来搜就迟了。”独孤初向身后的那些人看了看。
独孤珏明白他的意思：他和独孤初的随从中难保就有赵家和独孤琞的人。他们到宫中一来一去的时间足够那些人去给独孤琞和赵显宗通风报信了，到时候就什么都搜不到了。
“王爷的意思呢？”独孤珏不动声色。独孤珏也很想查清楚这件事。毕竟查不清楚，他也不好交代。
“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本王去向皇上求旨，王爷去搜，这样本王避了嫌，又节省了时间。一举两得。”
“若是本王搜完了，皇上不不准呢？”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太子妃娘家，哪边到时候不依不饶都够独孤珏受得。
“本王已经派人把赵府和这两侍郎的府邸围起来了。王爷可以现在派人去围住沈府，然后先搜侍郎家。等本王拿了圣旨，再搜赵府和沈府。”
独孤珏沉吟了一下，点头：“王爷想得周全。如此真是两全其美，你我便分头行动吧。”
独孤初派重兵把户部依旧围住，不许任何人出入，然后带着两个亲兵快马加鞭直奔皇宫。独孤珏也带着侍卫去围沈府。
只是他在马上远远看着沈府的门大开着，有些惊讶。
沈宝珠带着管家和所有奴仆立在门口。见独孤珏来，沈宝珠不卑不亢行了个礼。
独孤珏不动声色打招呼：“沈小姐这是？”
“民女知道王爷要来搜我家，所以先教管家打开门，把所有房门箱笼柜子都打开，方便王爷搜。”沈宝珠笑了笑。
独孤珏暗暗惊奇，嘴里却说：“小姐误会了。早上请沈大人过去，是有些事需要沈大人证明。本王来贵府，也是在等初王爷。”
“不用等圣旨了，王爷尽管搜。我们绝不会责怪王爷。”沈宝珠面不改色，“请王爷务必在初王爷没来之前搜查，省得别人说初王爷徇私。”
独孤珏一听，不搜倒不好了，对自己的侍卫说：“你们进去仔细搜搜，凡有金银财物房契银票一律拿出来。搜完的就关好柜子，手脚轻些，不要弄坏沈家的东西。”
侍卫们鱼贯而入，不消半刻便把这三进三出的院子搜了个遍。
在这期间，沈府的侍女奴仆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和抬头，只管跟沈宝珠一样默默站着。
沈府夫人早逝后都是沈宝珠在管家。
独孤珏一早听说她治家严谨，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了。
侍卫们只搜到几幅字画和几十两碎银，几支金簪。独孤珏越发惊讶：户部是六部里油水最多的，若不是亲眼看见，他怎么都不会相信沈行文家竟然这么清贫。
“王爷搜完了？”沈宝珠脸上始终是那淡淡的颜色，“这些东西就劳烦王爷带去给皇上看看。”
独孤珏忽然有些后悔：他竟然把这样的女子留给独孤初，真是一大损失。
独孤初拿了圣旨回来后直奔赵府。赵府上下哭天抢地，奔走相告。赵显宗叫苦不迭，幸好那日两位侍郎来找过他之后，他便悄悄转移了不少财物。
不然现在赵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如何脱身？
侍卫们在赵府也没搜到什么东西。
独孤初瞥见赵显宗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不动声色的叫了一个人上来，问：“这几日赵府可有车马出入？”
赵显宗一听脸色一变。
独孤珏恍然大悟，在心里暗念：“独孤初，原来你早就布下局了，连本王都不知情地成了你的棋子。”独孤珏早上时还在想独孤初这一次怎么这么迟钝。
按理说，独孤初一发现户部有问题就应该把一干人等控制起来。他却不紧不慢去禀报了皇上，还拉上独孤珏来才动手。原来独孤初是猜到两位侍郎一慌就会去找他们的上线，所以特地不理他们，好顺藤摸瓜找到罪魁祸首。然后就默默等着赵显宗自己露出马脚。
那人躬身回答：“有，前日亥时，赵府运了三大车东西去太子府。”
赵显宗厉声斥责那人：“你是什么人，竟然敢信口雌黄污蔑于本官。”
独孤初看了一眼赵显宗，接着问那人：“太子府何人接洽的车马？”
“是太子妃亲自出门接洽。”
“你可看得真切？”
“绝对没错。车马从后门进的赵府。小人夜里悄悄溜进去在所有箱子的封条上做了记号，若是打开过，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有谁能作证？”
“李老大人与小人一起。”
“李老大人现在在何处？”
“刚才皇上去户部的时候，李老大人也去户部了。”
赵显宗一听，脚一软瘫坐在地上，脸色顿时变得灰白灰白的，比那死人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