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一早就飞去找独孤珏。独孤珏也早在窗前等它。滚蛋在小白仙身边蹭来蹭去，最后是独孤珏不耐烦了，把它拎走了。
独孤珏托着滚蛋，在户部外面静静等着。
几只鸽子从户部飞了出来，四处分散开来。
独孤珏摸了摸滚蛋的背，难得对滚蛋和颜悦色地说：“小心一点，本王在王府等你，你只要平安回来你想吃啥我就给你吃啥。”
“我要小白仙，休想用几口吃的打发我。”滚蛋翻了白眼，扑腾着翅膀追上了去北关的鸽子。
独孤珏哭笑不得：原来裴千里许了它这个，它才肯干活。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望着它变成一个小白点，独孤珏心里忽然也涌上了一丝不安。他喃喃地说：“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滚蛋足足去了六日都没有回来。
裴千里熬不下去，决定骑马沿路去找。独孤珏却叫人来买酒，还带了一句话：“回来了。”
裴千里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滚蛋风餐露宿，一定被饿得瘦骨嶙峋，毛发脏乱。
他准备好了清水，食物，就等着滚蛋回来给它好好洗个澡，让它饱食一顿。
滚蛋回来的时候却雪白干净，毛色油亮。
裴千里皱眉：“你确定你真的飞到了北关？”
滚蛋点头：“确定！”
“我怎么觉得你是去养胎了？”
“本神鸟是公的。”滚蛋梗着脖子。
“我当然知道你是公的。一来一去飞了两千多里，你怎么可能还这么光鲜亮丽？我严重怀疑你去偷懒了。”
“本神鸟神功护体。”
“好好说话。”
“娘的，那只破鸽子飞得真特么快，差点没把本神鸟累死。”
“没看出来你哪里累了。”
“我在珏王爷家养了四天才恢复过来。”
裴千里把干果从它爪子里抢了回来，扔回盘子里：“你个混蛋，原来四天前就回来了，回来了也不报个信，害我白担心。”
“春宵一刻值千金。”滚蛋一脸痴迷，那语气还跟裴千里一模一样。
裴千里暗暗扶额：我错了，我错了，什么修养，原来这家伙是跟小白仙厮混去了。
韩冷香快笑疯了，指着裴千里：“该！谁让你平日总不正经。”
裴千里干咳了一声：“快说，路上怎么样，信鸽可有停下来休息？”
“有。”
裴千里一下紧张起来，盯着滚蛋：“你记下地方了吗？”
“记下了，本神鸟都带独孤珏去过了。”滚蛋昂着头一脸骄傲。
“动作够快的。”裴千里松开攥紧的拳头，“抓到人了吗？”
“抓了。”
裴千里心痒难耐，恨不得飞到珏王府去看他们审问。可是这个时候，独孤初肯定在独孤珏边上，所以他只能按捺住等独孤珏传信来了。
那一边，独孤初已经派人赶到了用来做中途休息点的小院子。那个院子在北关与京城中间的一个小镇上，十分不起眼。
同去的独孤珏气得够呛：没想到还真有人狗胆包天到敢在他眼皮子下偷军银。
把训鸽人抓来后，独孤初关上王府大门，自己带人在后院审问。独孤珏则旁听。
刑具摆上，那两父子早吓的面色苍白，浑身打颤。
“你们好大胆子。”独孤初阴沉着脸，“朝廷一旦强调为了保证图样安全，军鸽不得在中间休息，你们竟然公然抗命！”
他把从那个小院子里搜出来写有训鸽人名字的笼子扔在地上。
“小人知错了，小人虽然违命设了中途休息点，可是并未出错，求王爷看在小人二十年来为朝廷效命的份上，饶了小人。”那年长的拼命磕头。
“这倒是小事，原本本王也可以不追究。可是你们利用中途休息点来私铸军银就是重罪了！本王知道你们也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你们若是把幕后主使供出来，本王便去求皇上开恩，以从犯之罪从轻发落。如若还要抵赖，本王就一刀一刀把你们活活片成肉片。”独孤初脸色阴沉，如修罗一般杀气腾腾。
屋内之人皆被吓得两股战战，不能直立。
“冤枉啊，小人真的不知道私铸军银之事。”那年长的快把头磕破了。
独孤初叫人把搜出来的虎纹戳、浇铸银锭的模具放在桌上。
“此套模具和虎纹戳跟户部的一模一样。人赃并获，你们还敢抵赖？”独孤初一拍桌子，喝了一声，“说，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小人冤枉，小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到了院子里。”那年长的只管磕头。
“给本王打，打到他招为止。”独孤初动了动手指头。
士兵们便上来按住两父子，用沾了水的皮鞭开始抽。
皮鞭飞舞，那两人血肉横飞，没一会就晕了。
侍卫在他们身上泼了一桶水把他们浇醒。
那两父子奄奄一息，嘴里却还叫着：“冤枉啊。”
独孤珏朝独孤初递了个眼色。
独孤初会意，吩咐属下看好嫌犯，自己起身跟独孤珏走到了一旁僻静处。
独孤珏微微蹙眉：“如果要用四两半银换五两银，他们每个月要私铸几百两银子，他们两个训鸽人那里有这么银子？”
“这个好办，只需要第一个月准备银子浇铸四两半银，以后只要用上一个月的五两银浇铸下个月的四两半银就可以了。再说如果赵显宗是幕后指使，几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军银短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崔大将军去北关后第二年。”
“那个时候赵显宗刚刚任户部侍郎，还未来得及贪腐，哪有那么多银子？”
独孤初微微点头：“王爷的意思是，上面还有人？”莫非独孤珏的意思银子是太子提供给赵显宗的？
独孤珏摇头：“那个人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哪有那么多银子？”
独孤初沉吟不语。
独孤珏接着说：“而且，军银换下来之后，要重新浇铸才能行。你可在院子里发现了浇铸银锭用的炉灶？”
独孤初的眉越发拧得紧：“不曾，只有模具和虎纹戳。”
“那就只能运到别处。他们怕被人发现，肯定会就近浇铸。”
“本王派人去镇上和附近搜一搜。”
其实他早想到这一些。他认为，没可能这对父子还蠢到在别处浇铸，却把模具和虎纹戳放在这个院子里，让人抓个正着。所以，他早就派人把那小镇和附近的村镇翻了个遍，没找到能浇铸银块的地方。
方才审问下来之后，独孤初越发肯定：这两父子很有可能是被栽赃的。有人知道了他们私设中途休息点，然后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钻了空子。
那一顿严刑拷打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让人以为他真的相信了。而且他也想看看独孤珏的反应。
毕竟独孤珏可能之前就知道中途休息点。就算是这一次，独孤珏也比他先知道，所以很容易栽赃给这两人。
如果独孤珏对此提出异议，反而为他自己洗清了嫌疑。
所以此刻独孤初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吩咐将那两父子被暂时关押，假装继续搜寻浇铸点。
夜里，独孤初的卧房被人拍得震天响。和衣而卧的独孤初立刻翻身起来，开了门。
亲兵统领拱手禀报：“王爷，方才后院起火了。”
“嗯。火被浇灭了吗？”独孤初镇定地边走边问。
“火倒是不大，不过……”亲兵统领凑近低声说，“果然如王爷所料，有人混进来把那两人杀了。”
独孤初冷冷抽了抽嘴角：果然，来杀人灭口。因为对方知道如果再让他审下去，他很快会查出问题。
“跟踪了杀手吗？”
“跟踪了。他们到了城南被人乱箭射死，尸体连夜被运出城，抛在乱尸岗上了。”
独孤初脚步顿了顿：“替本王悄悄多给那训鸽两父子的家人一些抚恤。”
独孤珏夜里听说初王府着火了，有人趁乱杀了两个嫌疑人，沉默了许久。
红玉有些担心，问独孤珏：“怎么啦？”
独孤珏轻叹：“他还是在怀疑我。”独孤初一向防备严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中了调虎离山计被人断了唯一的线索。独孤初分明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而且独孤初看出这两人是被陷害，却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不就是在试探他吗？
独孤初的士兵在那个小镇的一家打铁铺子里搜出了浇铸银锭的炉子。可是明明之前，他们搜过那一家，没有搜到这些的东西。
那一家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家中金银细软皆被带走，看着十分像畏罪潜逃。
独孤初想起裴千里让团子和饭太稀找人的情形，让人带着猎狗依葫芦画瓢去寻。最后，他们果然在镇子外的树林里找到了一家人的尸体。
这是再次栽赃和杀人灭口。
独孤初一查城门出入记录，初王府着火那日，太子府的侍卫曾出城，数日后才回来。
独孤初又来找独孤珏，说还要借滚蛋一用。
独孤珏不解：“这次是为何？”
独孤初解释道：“我怀疑，训鸽人设中途落脚点，只是因为技不如人，训出来的鸽子飞不了那么远的距离，只能中间换一只接力。他们怕被人知道失去差事，所以才瞒着所有人。”
独孤珏想了想：“对，这也就能解释那里为什么搜出军鸽了。他们训练了两种鸽子，一种从京城往返于中途休息点，另外一种往返于中途休息点和边关。不过，本王觉得很奇怪，他们完全可以明说为何宁肯挨打也要隐瞒。”
如果是这样，去往其他关口的路上也有中途休息点。只要让滚蛋分别跟着那些鸽子飞一趟就知道了。不过，上次有小白仙做诱惑，滚蛋才肯接这个活，这一次如何让它答应？
独孤珏只能厚着脸皮又给裴千里带了信。
裴千里很快回了信：“这一次不用那么麻烦了。反正不用再担心打草惊蛇，只要在军鸽腿上绑上一根颜色醒目的布条，再挑一晴朗的日子，放出信鸽，让人骑快马跟着就行。”
独孤珏一想，果然是个好法子，可以同时将去往所有关口的路径都查一遍，又快又安全。
独孤珏只说是自己昨夜想出来的，把这法子一字不漏告诉独孤初。独孤初也觉得这比让滚蛋跟着还好，于是两人从户部放出去往各关口的军鸽，然后各在每个方向派一名稳妥心腹跟着鸽子。
果然去往每一处关口的路上都有中途落脚点。中途落脚点里除了鸽笼就只有鸽子食。想来若是接力，必要有人在这里守着。把飞来那只信鸽腿上的东西换到另外一只腿上。既然每个月都是所有军鸽同时被放出户部，那两父子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数个店，所以必定还有同伙。他们大概是不想牵连这些帮他们换鸽子的人才不肯明说。
这么看来，这两父子还算是仁义，死了确实有些可怜与可惜。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独孤初却一点也不慌。
独孤珏知道，他肯定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在让所有出去追鸽子的手下休息之后，独孤珏让人上了一壶好茶和各种精巧点心，摆在院子里的黄叶风铃树下，说要请独孤初喝茶。
黄叶风铃的花为明黄色的，开花时如一串一串金色风铃摇曳风中，煞是好看。
独孤珏花巨资叫人从别处移了一颗大黄叶风铃来，此时正是花开茂盛之时，在树下赏景喝茶无比惬意。
独孤初明白他的意图，便顺水推舟应了。毕竟现在他也没有别人可以商量了。
独孤珏亲自给独孤初倒了一杯茶，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独孤初不回答，反而问：“皇兄会不会觉得那个虎纹戳有古怪。”
独孤珏愣了愣：“怎么说？”
独孤初命人把在中途休息点搜出来的虎纹戳拿来。
虎纹戳是用精钢做成，工艺精湛，若是粗制滥造或者用别的材料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虎纹戳跟户部那个不论是重量还是工艺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而且还跟户部那个一样，被磨得光滑无比，怎么看都是被用过很多年的样子。
独孤珏仔仔细细打量了虎纹戳半天也看不出问题，只能又问独孤初：“你的意思是？”
“本王怀疑这个是临时做出来栽赃用的。可是没办法证明。有一个人鉴别物件的真伪比谁都厉害，可惜……”独孤初眉头紧锁像是说不下去了。
独孤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里一动。
以独孤初的性格，即便此刻真的因为想起裴千里而伤心，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他这番表现只是想试探独孤珏看看裴千里是不是还活着。
独孤珏不动声色，回了一句：“本王倒是还认识几个古董珠宝鉴定的行家，要不找他们来看看？”
独孤初微微摇头：“直接找他们来看太容易暴露我们的想法，还是绕着弯问问有什么法子才好。”
独孤珏让滚蛋送信问裴千里如何才能鉴别一个物件是不是做旧的。
裴千里却只回了一个字‘拆’。
就算是外面能做旧，里面机关的磨损程度肯定不一样。把两个虎纹戳拆开一看就明白了。
独孤珏又把独孤初请过来问他的意见。
“本王如今是嫌犯不好动手，不然有销毁证据的嫌疑。”独孤珏如此说。
独孤初好无奈：“皇兄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若非要说是有嫌疑，就连我都有嫌疑。”
“那拆吗？”
“拆吧。既然能拆开应该也能装回去。只是户部那个……”
“本王已经叫人取来了。”
“不如直接向父皇禀报，说明来龙去脉，在父皇面前拆开。”
“也好。”
独孤信听完两人的禀报，立刻让人把当时做虎纹戳的工匠叫来，让他把虎纹戳拆开。
白发苍苍的工匠却有些为难：“先皇当年说为了防止有人仿造，特地命小人把它做成一拆开就没法再装回去的样子。”
独孤珏和独孤初面面相觑。
“你只管拆，朕自有主意。”若是查不清楚这件事，虎纹戳就失去防军银被伪造的作用，留着也没用了。
工匠只能把哆哆嗦嗦两个虎纹戳打开。两个虎纹戳里面的机关都一样，只是中途休息点搜到的那个里面十分新，组件的边角锐利。
而户部那个，却已经磨的每个部位都光滑无比。
也就是说，第二个虎纹戳是新造再做旧的。
独孤信阴沉着脸一拍桌子：“好你个瞎眼的老奴才。竟然帮人伪造虎纹戳！”
明摆着没人能拆开旧的来仿造新的，那除了工匠自己也就没人能造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虎纹戳来了。
老工匠忙跪下：“小人冤枉。臣两眼都瞎了，如何还能作出这么精巧的东西来。”
独孤信冷冷地说：“那这新的虎纹戳又怎么解释？你若从实招来，朕会酌情从轻发落你。”
“小人该死，当年造虎纹戳的时候，小人花费半年之久，做了好多个，不断改进才有如今这个虎纹戳。提交给户部的是小人做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成功的那个。如今这个新的，是当时用来试做的。因为耗费许多心力，小人没舍得扔一直藏在家中。不知道怎么就被人知道了几日前把虎纹戳被偷走了。”
知道工匠做了数个虎纹戳的人应该是当时监督他的户部官员。一定是这个人直接或者指使别人去偷了虎纹戳，只要一查当时的官员名册，就能弄清楚到底是谁了。
独孤信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咬牙切齿地说：“二十年前，户部监造虎纹戳的是当时还是金部主事的赵显宗。”
就算知道赵显宗知晓第二个虎纹戳的存在，如何证明别人不知道呢？
如果这个虎纹戳是新的，也就是说，这二十年里，四两半军银是在户部浇铸的。
在别人看来或者根本就没有四两半银，都是崔家在栽赃赵大人。
必须要搞清楚，四两半银如何掩人耳目出的户部才行。
独孤初冥思苦想多日，不得其法。
独孤珏也想不明白，只能憋屈地又传信问裴千里。
裴千里也被难住了，在桃花林里踱着步苦苦思索。
桃花正开的繁盛，花瓣随着他的步子飘摇而下，擦着他白皙俊美的脸庞，看着倒是很赏心悦目。
只是他皱紧的眉头，有些煞风景。
那边有人挑着担子，边走边吆喝。原来是个橘子的小贩。
如今正是春末，最早的橘子至少要再等三个月才能上市。这应该是去年的橘子。
韩冷香喜欢吃橘子，忙叫住那人看了看竹筐里的橘子。
着商贩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保存，橘子个个饱满圆润皮光油亮，有手掌那么大，足三两一个看着十分诱人。
韩冷香问：“多少斤。”
小贩回答：“二十斤。”
韩冷香掂了掂，又问：“多少个？”
小贩回答：“一百来个。小人奔走一日了，若是小姐都要，我就便宜点，五钱银子卖给你。”小贩剥了一个给韩冷香。
韩冷香尝了尝，酸甜多汁，还十分新鲜，喜悦异常：“好，我都要了。”
裴千里还没来得及阻止，韩冷香已经扔了一块碎银在那人手中。
那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筐也不要，一溜烟走了。
裴千里叹了一口气。一百多个，若都是像上面那么大一个，足有三十斤。如果小贩没撒谎，下面的肯定是小的。
这是卖水果的惯用这伎俩，把大的好的漂亮的放在上面哄人。
果然韩冷香拿了一个起来，神色立刻阴郁起来。
“没关系，个头大小都一样是吃。”裴千里安慰她。
“我掂了足有二十斤，没算个数。”韩冷香叹了一口气。
数量还是其次，关键这橘子只是外表光亮，里面都如败絮一般。十个只有两三个能吃。
刚才那小贩定是特地挑了个最好的剥给韩冷香吃。
“奸商。”韩冷香气得把那橘子一扔，“以次充好，气死我了。”
一个想法闪过脑海，裴千里忽然重重拍了一下巴掌：“我知道了！！四两半的模具没法浇铸五两银，可是五两银的模具却可以浇铸四两半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