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二哥糊涂，您也糊涂了吗？”
寿宁堂内，梁芷薇不觉拔高了声音，惹得扫洒庭院的粗使婢子停下手里的差事,翘首朝窗内瞧去。
南窗炕上,大着肚子的梁芷萦在安抚梁太太,见妹妹口不择言，蹙眉责怪道：“芷薇，别忘了你闺阁姑娘的风仪！”
梁芷薇不吭声了,坐回椅生闷气。
梁太太诉苦道：“明筝原来不是这样子,我知道，你二弟一走四年,心里有怨，因着安氏怀了孩子，愈发不痛快,可人『妇』人媳，哪能吵架拌嘴就把娘家亲娘搬出来，在婆家耀武扬威？咱们是那实人家，从来也没仗着身份挑剔人家,明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明思海称病多年,在朝人脉早就断了，两儿子都不争气，一在地方上当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一在户部挂职衔干点杂活，哪一比得上霄哥儿？霄哥儿那军功可是实实在在战场上拼杀来的，他们哪一能跟他相提并论。明家没点自知之明,竟来咱们家耍威风，你没看见你二弟的脸，被打成了什么样，气的我啊，现在心口还隐隐抽着疼。”
梁芷萦端茶递给饮，叹道：“娘，不是我说您，您太宠着二弟了。二十四的年岁，不是小孩子了，行事没轻没重，也不晓得后果。明筝再不济，也是咱们家嫡媳『妇』儿，自家怎么争论，关起来都好说，捅到了外去，了姨娘给妻子难堪，给御史参上一本，说他『色』令智昏宠妾灭妻，坏了名声，往后仕途都不必再。”
梁太太给说得一更，不服气地道：“难道明筝全对？你二弟一时激愤，说要抄检明净堂，也是气话罢了，明筝给他台阶下，训斥训斥房里的下人，这事不就闹不起来了？再说，怎么宠妾灭妻了？霄哥儿生气，那是因孩子，谋害子嗣，这是小事儿？宣扬到外去，也是明家脸上无光，跟咱们有啥关系？你就知道护着外人，脑子不清楚了是不是？”
梁芷萦见动怒，只得软下语气哄两句，“明筝有错，确实有错，当妻子的，怎么能跟丈夫拧着来，要不是下令禁足，安氏的事儿也不至于牵连，娘快别气，喝口茶，是我错了。”
梁太太这才平复下来，掏出帕子抹了把眼睛，对面梁芷薇捏拳急道：“大姐，此时家里没能拿主意的人，您倒是子，怎么快点把二嫂接回来。”
不由不急，嘉远侯被多少人惦记着，好不容易二嫂从太后娘娘那边打开了局面，不加紧盯着赶着，怎么能挤占鳌嫁去虢国公府？
“娘。”闵氏一汗，快步从外走进来，“芷萦也在啊？”
抹了把汗，把厚厚的册子呈给太太瞧，“下月佟大『奶』『奶』娘家表侄儿办婚仪，这么远又绕着弯的关系，仪程该怎么拿？是一律按通好之家的例，还是走平常下属官员的例？”
太太脸发黑，斥道：“这点子事都要来问我不成？从佟大『奶』『奶』那边算，表侄儿值当送份礼？派管事包两匹绸缎，随便儿应付就了。可要是从官职上论，表侄儿是嘉远侯麾下得力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要和虢国公府亲近起来，能不把这些人笼络好？去开库房，支一千两票子，叫梁霁亲自去，说些亲热话，敬酒再回来。”
闵氏满脸通红，呐呐道：“媳『妇』儿不知详情……”
“你当然不知，”梁太太怒道，“平素有什么事儿都往后躲，世家之间就得频繁走动，多探探消息，你以赏花会就只是赏花？以人家请你吃酒就光是了吃酒？榆木脑袋！”
闵氏被斥得抬不起，梁芷萦在旁也坐不住了，小声劝道：“娘，您别急啊，大嫂要照顾子女，哪有那些功夫打这些关系。家里人多口杂，什么都要『操』心，大嫂临危受命，也不容易。”
梁太太怒气稍缓，见闵氏还杵在跟前，“还有事儿？”
闵氏点，把册子又翻出来，“安定外二十里一片庄子，今年暴雨多，受了涝，佃农交不出岁贡，卖儿卖女尚还填不来缺，求到管事上，来问我的意见，是减免两成租还是……”
砰地一声，梁太太狠狠捶了下炕桌，“是你理事还是我理事？什么都喊我拿主意，留着你们这些人吃白食？”
梁芷萦见几句话又勾得太太发作，忙站起身来扶着闵氏把往外送，压低声音哄道：“大嫂别往心里去，娘在气上，刚才把我跟芷薇也都斥了好几回，您拿不准主意的，不若跟大哥或是弟妹商量商量，过两日等二弟把二弟妹接回来，您就能歇一歇了，我知道辛苦了您，娘也知道您的不容易……”
送走了闵氏，梁芷萦回身问太太，“娘，您这么劈盖脸的叫大嫂难堪，下人们会怎么？再经这么几回，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东西就敢不拿大嫂当回事儿了，您要人管家理事，就得帮着人树立威信啊。”
梁芷薇冷笑道：“何止大嫂，二嫂在时，娘跟二哥也是说就说，了贱婢，这家早就没了体面了。我真是看不下去。”
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跺跺脚走了。
梁太太见两闺女都不体谅自，忍不住悲从来，点点湿意又从眼底漫上来。
明筝才走天，梁太太就病了一场。
安雪吃了『药』恢复了些，躺在床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梨菽偷偷哭了几回，知道劝无用，孩子掉了，最伤心的就是姨娘，得等自儿通了，接受现实，才好来筹谋，更好地利用这机会抓住世子爷的心。
安雪其实没到，孩子真的会掉。试过几回，每每只是稍稍伤动胎气，见些红，那『药』最好之处就在于从脉象根本查不出，到时候推说只吃了半碗鳄梨粥，余下的当成罪证，明筝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再借着病势跟梁霄求一求，接了亲娘兄弟进伯府，给些自由体面，往后再诞下子女，最好是哥儿，就能谋来更多。
当真没到，那孩子就这样没了，得不偿失，甚至没能对明筝造成多大的影响。难道妾侍就不是人？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以前亲娘告诉，宁死也不要做妾，不服气，觉得是亲娘没出息，因笼络不了爹的心，才会让自和自的孩子过得那般凄惨。今却是有些动摇了……
但无论甘心不甘心，事已至此，只能硬着皮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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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回到娘家，住回了未婚时的那间小院，前有块花圃，搭起竹枝架子，每到夏日，紫藤花就一片云霞，蜿蜒顺着竹枝垂挂下来，天热的时候，就坐在那花架下吃淬了冰块的百合鸭梨，或是荔枝肉用冰湃了，和晒干的葡萄一并投进乌梅汁。少时的日子总是过得欢快的，日出日落，没心没肺说说笑笑就是一天。
从什么时候起，坐下来歇息也变得十分奢侈。刚接手管家的时候，白天忙了一天，腰酸背疼，要是梁霄在家，晚上还要应付他，生怕冷落他……第二天晨起的时候，慌慌忙忙，生怕给来回事的婆子们堵在屋子里，给人笑话不知检点。
回自成婚后的这些年，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怕这不高兴，怕那不满意，唯独忘了自。
乍然闲下来，身边都是能说话的人，说起童年生活，说起快乐无边的小时候，家里人怕难过，绝口不提梁霄，觉得轻松极了，但知道，这只是一开始。父亲一古板，一定不赞成和母亲，这些日子他被些事情绊住，还没来得及过问。忐忑的等待着，看这段婚姻最终走何地。
今儿林氏约了去瞧绸缎铺子新到的一批布样。
乘车来到长安大街西边的二层小楼，里早就打点好了，铺子是家里的产业，今儿上午只接待们二人，掌柜的把布匹抱出来，一一仔细介绍。
说着话，外小丫急忙走入，“大『奶』『奶』，姑『奶』『奶』，掌柜的，外来了一队官爷，说是办差，叫楼里人等一律不准动，眼看就上来了……”
明筝尚未说话，就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赵嬷嬷拦在前，解释道：“里是女眷，还请官爷们担待。”
领的一挥手，抽刀把赵嬷嬷『逼』到一边儿，“走开！”
“张启！”郭逊陪着陆筠慢一步走上来，见属下斥那婆子，不免开口劝止。
应声而开，陆筠越众走在廊道上，一眼望见里站着的人。
他呼吸慢了一拍，怎到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轻纱遮面，穿一身杏粉『色』百蝶穿花缂丝夏裙，瞧来清爽又纯净，一十年前，清元寺内，隔墙『荡』着秋千，让他一见难忘的那少女……
往事兜涌来，像一幅幅画卷。笑着，声音清脆干净。哭着，不讲道理地把他推开……
昔年韶光，仿佛也今日这般明媚。
立在光下，身影烙印在他眼底，不时入梦，忘不掉，也控制不了自不去念。
思忆成狂。
他，他这病，大抵是永远不会好了。
“侯爷。”明筝敛裙施礼，清朗的话音让陆筠神『色』定了定，他阔步走来，在前数尺处停下，打手势，郭逊带着人含笑步入，屋来回探视一遍，“没可疑，侯爷。”
陆筠点点，抬眼瞥明筝，就在郭逊以他会立时转身离开之际，得他犹豫再地开了口。
“近来不太平，明夫人保重。”
说完这句，他面无表情地转身，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外去，片刻外廊道空无一人。林氏拍了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那是嘉远侯？”
明筝说是，林氏惊魂未定地道：“瞧这架势，我都怀疑是不是自犯了国，要被他捉了，不怪是西疆带了十年兵的人，浑身煞气，叫人胆寒。说宫里太后娘娘张罗给他议亲？那些小姑娘前仆后继当他媳『妇』儿呢？”
见明筝点，扯唇苦笑，“到底是年纪轻，这些姑娘可真是不怕死。”
转念到来的一些传闻，靠近明筝与耳语，“我怎么说，这位爷不喜欢女人？打了十年仗，身边都是些男的，他那副我瞧眉清目秀，俩人走得近，会不会是……”
林氏两手对了对大拇指，明筝一口茶没咽下，险些喷出来，好在勉强忍住了，捂着帕子咳了好一会儿。
楼下，陆筠自是不知旁人何议论他，郭逊跟一旁的张启挤眼睛说闲话，“……梁家近来可不是很太平，今吏部在暗搜查梁霄前几年在西边营里的事儿，媳『妇』儿又闹得回了娘家，了美人儿，梁世子可真是损失不小……”
“这你就不懂了吧？牡丹花下死……那句怎么说来着？美人乡是英雄冢啊，适才我瞧那梁少夫人，细皮嫩肉削肩细腰，大抵一只手就掐住了……啧啧，梁霄这厮瞧着不咋样，这艳福可真不浅，还不知他私藏营里那，得是什么样的神仙……”
走在前面无表情的陆筠捏了捏手里的刀鞘，“郭逊。”
他浅唤一声，郭逊停了议论，上前来，恭敬令，“侯爷，您有吩咐？”
陆筠抿抿唇，半晌，终是没说出来。
他有什么资格管的事呢？
他连多瞧一眼都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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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和林氏乘车回来，才过大前横道，车就停下来，赵嬷嬷叹了声靠近，低道：“『奶』『奶』，是二爷，在角处候着呢。”
林氏刷地一扯帘子，“他还有脸来？这都四天了，前干什么去了？车不许停，别理会他！”
明筝握了握林氏的手，没有说话。
是有主见的人，决定闹大这件事之前，就好了下一步要怎么走。
可途明太太掺进来，扰『乱』了计划，这样也好，与家里通了气，也免得事出突然他们接受不了。
梁霄见车马不停，连忙疾步跟上。
他攀着车窗，一声一声喊着“阿筝”。
“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我再也不会教你难过，我发誓，你原谅我阿筝，你原谅我这回。”
“你不在这几天，我有好好回，是我脾气急，总是说错话，伤着你了。雪只是妾，你才是我梁霄明媒娶的媳『妇』儿，我爱重你放不下你，谁都不能跟你比，我心里一是有你的。阿筝，你信我阿筝。”
他说得又快又急，了哄明筝回，什么肉麻的话都敢讲，林氏在车里得脸红，扶额道：“梁世子，您冷静冷静，我还在呢，您可别不管不顾的什么都说。”
适才还劝明筝别理会，哪到梁霄厚颜无耻起来能做到这地步。不好意思地道：“阿筝，要不你他说两句，等我下车回院儿，你们自儿慢慢聊着。”
马车在侧停下，帘子撩开『露』出明筝的脸。梁霄争抢着要去搀扶，蹙蹙眉，扶着车辕自步了下来。
林氏带着人快步朝里走，外只余明筝和瑗华赵嬷嬷，梁霄见并无外人，狠一狠心咚地一声跪下去，“阿筝，我知错了。你回家吧，我再也不会惹你伤心。”
“你不喜欢雪，我把送去庄子上，送到家庙里。你不乐意我身边有别人，我这一辈子就只陪着你一人过，我说到做到，我发誓！”
他举起指，作势赌咒发誓。
明筝笑了笑，阳光下笑靥娇美画，一身浅淡夏裳衬得愈显芳华。多日不见，怎么比他记忆里的模样还更好看几分呢？分明是木美人，冷得像块冰，……与他记忆那令人厌烦的女人半点都不似。
梁霄一时痴住了，下意识要伸手抱住的腿。
“阿筝……”
明筝靠瞥了眼顶晴好的日，悠悠道：“梁霄，我们走到今日，未必全是你错，我定也有没做好的地方。”
他摇，心里是甜也是苦，有后悔也有内疚，“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我怪错你，明知你干干净净的跟的我，却还一直质疑你名节。明知你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毒『妇』，却还误会是你害了雪的肚子。我真的糊涂了，我通了阿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咱们可以好好过下去的，没有雪，没有任何人，就只有你跟我。”
明筝摇了摇，抿唇笑道：“不，你没懂，我介意的不是妾，我也没你的那么没气度，我介意的是你这人，是你的一言一行，是你待我的一点一滴。梁霄，承认吧，咱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条路早就行不通，再也不能并肩朝前走了。”声音温柔，就像当年刚成婚的时候。
梁霄越发心酸，越是到当年，越今的他们难过，他仰望着，不解地道：“我们各自去改不就好了？相互道歉，认错，往后别再提，好好的走完来的路不就好了？阿筝，我并非是十恶不赦的人吧？我罪不至死，不至于让你一天都没跟我过下去吧？年多分别，我们感情是淡了，可只要你愿意，我们还能把过去的温情找回来，一定能的。”
苦笑一声，扶住瑗华的手摇了摇，“别傻了梁霄。咱们俩完了，早就完了。”
提步跨过槛，昂首朝里走去。
一步没停，也没有试过回一回。
那一瞬，梁霄心底突然涌起一抹巨大的恐惧。
某本注定一世都属于他的东西，以他追逐不上的速度，飞快在他生命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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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西暖阁，惠太后刚吃了『药』，歪在炕边敬嬷嬷絮叨外的事。
“刚说，也不知真假，叫人去打了知道……竟是真的……”
太后懒洋洋地复述道：“吵架了呀？见缝『插』针，可得早点儿告诉那呆子……”
敬嬷嬷无奈地笑，“太后又说玩笑话了，侯爷人君子，哪能干那种缺德事儿？无非是人家小两口拌句嘴，过日子嘛，哪有不磕不碰就到的？”
太后望着被宫人拾下去的『药』碗，叹了一声，“缺不缺德的，也得试试。本宫这一辈子未曾出过格，临了，托大一回，万岁爷来也不会怪我吧……”
“璧君就这么独苗，从小没了娘，他爹又是那德行，清苦的长大了，扎进了军营，这辈子都没快活过……盼着他顺心意，盼着他能得到自要的。你说本宫自私也好，狠心也好，这件事便是错，本宫也执意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