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讪讪地住口,不敢再提。
老君和公爷母子之间误会很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和的。
公爷做得也确实过分，这些年老君经受多少痛楚，他全能视而不见,为追求自己心里那点“坦然”,置家中孤儿寡母而不顾,些年公府那般艰难，公爷连回来瞧一眼、问一句都不曾，一句“外之人”就把所有的亲情牵挂都斩断。
有时候甚至二夫人想,幸好陆筠不似他爹。陆筠比公爷有担,也懂得体贴家人。
**
明筝有孕后，陆筠回家的时辰明显提早。
每日除却处理必要的公事,余时间都留在院子里。
陆明两家都很重视她这一胎，食材补『药』每日价流水般送过来，夫隔几日就来请脉,说她体寒消瘦，担忧日后生产要受罪，明筝不得已，每日都要吃上很多补『药』。
清元寺桃花绽放的时节,她明显变得丰腴起来。
午后阳光被遮在淡青『色』的竹帘外，偶然有一两束调皮的光线从帘隙透来,在石砖地上投一道道亮晃晃的影子。
明筝歪在炕上，身上丝质的夏衫微敞，内里牙『色』软绸中衣上，平放着一掌。
陆筠耳朵贴近她微隆的肚子，掌心隔着滑凉的丝绸缓慢游走。
这姿势显得暧昧异常，隔得又近,他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拂在她软软的肌肤上，引得一串串难的痒。
“没。”他抬头看着她道，“是不是午睡？”
明筝被他逗得发笑，抬抚抚他发鬓，“本就不明显，听二婶说，要过些时日……”
他顺势握住她的，翻身坐起身来，然后与她一道并头躺在靠枕上。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从后圈住她，掌自然地落在她肚子上，轻柔的抚触着，“它在你肚子里，却流着我的血。”
明筝闭眼笑起来，“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眼见自己肚子慢慢变得明显，凸出一点儿，身材也丰腴起来，旧的那些束腰的裙子全都不能再穿。这个看不见的小东西，每日折磨得她寝食难安，睡觉需得侧着，生怕翻身压着它。口味也变得奇怪，她越发想吃那些原来几乎不碰的东西……一开始胃口不好总是想吐，时不时喉腔泛酸，后来又总是容易饿，总想吃那甜腻腻的东西。
陆筠闭上眼，臂收紧些，让她更紧密地躺在自己怀里，“你说会是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孩子吗？还是像我更多？”
她顿顿，低声问他，“侯爷希望它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夫诊过脉，说瞧脉象很有可能是个闺女。
这个孩子被寄予多希望，陆家需要男丁，需要继承人，她心知肚明，老君他们都会希望她怀的是个儿子。
她心里有些『乱』，男也好，女也好，都是她和陆筠的孩子，她盼着这个小人儿能健康平安的降生、长，做个快乐自在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么要紧呢？她不希望，它一降生就背负沉重的包袱，也不想把上一的遗憾都倾注在它身上。她希望它是个好人，一个普通的好人，不必出『色』，也不必好强。
陆筠默片刻，他在思索。
若是个男孩，他就可以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传他，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行军打仗，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如是个女孩子，父女之间难免隔着一重，话不能说重，更不能拖去校场练武，女孩子喜欢的刺绣扑蝶，他也帮不上忙，有心事，不见得对他讲，他除却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
明筝回过头，见他凝眉肃容，不知想些么。
她推他一把，“侯爷？”
陆筠望着她，柔和光线一缕缕打在她脸庞，秀丽的面容更添恬淡美好，如女儿似她，也是个绝『色』。来，求亲之人必会踏破家里的门，他们千娇万宠的闺女，兴许还要受那男人家里人的气。
想到这里，陆筠已经开始觉着有点恼怒，“最好是男孩子。”他说。
话音刚落，就见明筝脸『色』变。
她抿紧唇，似乎有些失望，睁眼睛望着他，想不到他也跟他人一样，想着要个男丁来做继承人。
陆筠笑笑，“你别误会……”
明筝已经误会，她坐起身，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拨开，转身就要地。
陆筠自后揽住她，环抱住她腰身，“筝筝，我都喜欢的。”
明筝冷笑，“侯爷现在来找补，也虚伪。夫说过，这胎八成是闺女，怕要让您失望。”
陆筠笑道：“筝筝，是我失言，你别生气。”
明筝根本听不进，从所有人都说她不能生，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是陆筠宽慰她，说哪怕没有孩子，他们也依然会相爱过一生，会过得很好。自打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她又惊喜又满足，能跟他孕育个小生命，已是上天额外的奖赏。但压力也随之而来，似乎为着求个吉利，所有人提到这个孩子，都说是“小少爷”“小公子”，可夫明明说这是闺女，难道闺女就不配被期待被喜欢吗？
任谁抱着这样的念头，陆筠都不该。
他是她和这孩子最依赖，也是最亲密的人啊。
孕后的明筝也有寻常『妇』人常有的小伤感小别扭，尤在丈夫面，那些缺点不加掩饰，想发泄就发泄出来。陆筠没觉着厌腻，他瞧着这样的她，觉得鲜活真实极。
夫妻本就该是这样，相敬如宾也很好，但明显的，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更拉近许多。
“筝筝。”他拥着她，扣住她脸蛋亲吻她的嘴角，“别生气。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骨肉，我自然喜欢还来不及。”
“我没有嫌弃它是男孩或是女孩的意思，你要相信，不论是么，我都会和你一样爱护它、疼它……”
他笨拙地说着哄人的话，缓缓察觉到怀里的人软化来。
明筝有些羞赧地别过头，闭上眼睛鼻中发酸，靠在他臂弯中涩涩地道：“侯爷，我好害怕。”
怕生产的苦，怕不能平安把孩子生来，怕孩子的『性』别不被接受，怕有么风波有么意外。她不知为么自己总是去担心这些还没发生的事，也许是婚后的日子□□宁幸福，让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她害怕改变，怕这份感情淡去。怕自己鼓起勇气又一次投入的婚姻再带她伤。怕陆筠得到，也就不再那般喜欢和珍惜……更怕这样想着的自己，她仿佛都不认识她自己。她为么会变得这样软弱不堪？
陆筠拥着她，拂在她臂膀上沉默的安抚着。更人的情话他实在不会说，但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多的险阻在。
他牵住她的，就会一直努力与她并肩，一同走去。
**
明菀的婚期到。丧虽逾百日，仍能低调的行亲迎礼。
两家都未办宴，不邀宾客，不排筵席，不奏鼓乐，两家都来关系最近的亲友。
明筝有孕在身，于吉礼有所避讳，没能亲送明菀出嫁，到得明菀三日回门那日，才在陆筠陪同回娘家。
话题自然围着她和葛氏的肚子打转，算算月份，再有二十多日，葛氏的产期便到。
家里已请『乳』母和接生的婆子，明絮絮叨叨地嘱咐明筝，“也要早些准备着，你上头没有婆婆『操』持，二婶娘虽和善，总不好么都麻烦人家，……”
“医女和产婆都得要最有经验的，孙我介绍几个，我瞧着还不错，等忙完你二弟妹的，就开始替你挑捡。”
说得明筝和葛氏相对苦笑，自打有孩子，家里上上都格外紧张，简直把他们成纸糊的灯笼，走路都恨不得找三四个人来扶。
一天时间过得飞快，从上院出来时，天已擦黑，傍晚落几许雨滴，雨势不，淅沥沥地沁着庭院，陆筠在二门外等候明筝，远远瞧见妻子被人簇拥着走来。
她身段丰腴些，梳着堕马髻，鬓边一串弯月形的『插』梳，垂坠着滴溜溜的水晶穗子，随着走路的作款款轻摆，别有一丝妩媚韵致。
他胸中满溢着快乐幸福，换在一年，他尚还不敢奢想这样的日子。
若是外祖母也还在，就更美满。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缺憾，他想，要更珍惜里的幸福才是。
两人携登上车，还没驶出巷子，就听身后一阵喧哗。
明筝吃一惊，忙掀帘去瞧，门原守在外送客的几个婆子侍人都慌忙朝里冲。
陆筠打个眼『色』，小厮福景先瑗华等一步跟上去。
片刻消息传出来，听得明筝心里发紧。
“是明二『奶』『奶』，在青苔上滑一跤。”
明筝心惊肉跳，掀帘就要车朝里走。
瑗华瑗姿都慌得不行，上扶着她的胳膊劝她，“『奶』『奶』慢些，仔细脚。”
陆筠越过瑗华，扶住明筝的左臂。
她顿来，抬眼望望他。
陆筠朝她点点头，沉默地扶着她朝里走。
她腿软得走不，全靠着他支撑，才勉强行至门中。
“夫人，您慢着些，叫您千万别慌，家里有夫，有稳婆，叫您放心，慢慢来，二『奶』『奶』会没事的。”
婆子得吩咐，特地来安抚明筝。
明已经顾不过来，又要看顾里头那个，又忧心着外头这个。
走到内院，刚跨过月门，就听见芝玉阁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明轸，明轸……”『妇』人喊着丈夫的名字，疼得满头满身都是汗。
身褥子被血浸透，侍婢来换一回，端着一盆可怖的血水从内走出来。
内宅陆筠不便在旁，他停步在月门外。
明回身瞥见被人扶来的明筝，肃容走过来斥道：“你来做么？还不把你们夫人带出去？”
平常人见这种场景也难免腿软，何况明筝？